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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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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八點鐘左右趕到了金山。海邊都是人,警員、救生人員、安全人員,以及徐業偉的父母、弟妹——全來了。徐業平一看到韓青,就死命的抓著他,搖撼著他的身子,聲嘶力竭的喊:「你相信嗎?你相信嗎?這事會發生在小偉身上,你相信嗎?他的活力是用不完的,他的生命力比什麼都強,他才只有十九歲,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憂愁——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韓青,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他?——」 韓青無言以答。站在那海風撲面的沙灘上,他看到徐家兩老哭成一團,看到那已被遮蓋住的遺體;尤其,他看到那面手鼓,丁香正傻傻的、痴痴的緊抱著那手鼓——他什麼都忍不住了,他痛哭起來了,跌坐在沙灘上,他用手捧住頭,大哭特哭,淚如泉湧。鴕鴕用雙手抱緊了他的頭,她也哭著,卻沒有像他那樣沉痛得忘形,她還試圖要喚醒他:「韓青,別這樣。韓青,你該去安慰他們的,你自己怎麼反而哭成這樣呢?」她抽抽鼻子,用手臂抹眼淚:「韓青,你不是說過,生命的來與去,都是自然的——」 「不自然!不自然!不自然!」他激烈的大喊:「如果老得像太師母,是應該去的。可是,小偉的生命還在最強盛最美好的時候,他怎麼可以去?他怎麼可以去?」他仰頭大叫:「上帝!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上帝無言,海風無語。海浪撲打著巖石,發出一連串澎湃的音響:砰砰,砰砰!猶如徐業偉還在敲擊著手鼓的聲音。手鼓!他回頭看,丁香孤獨的、不受人注意的坐在沙灘上,懷裡緊緊抱著那面手鼓,身上還穿著件游泳衣。他站起身來了,踉蹌的走到丁香身邊去。「丁香!」他啞著喉嚨喊:「丁香!」 丁香像從沉睡中醒來,她抬起頭,臉色白得像月光,眼睛黑幽幽的如兩泓不見底的深潭。她居然沒有哭,她臉上一點兒淚痕都沒有,一絲絲都沒有。 「他說他前輩子是一條魚,」丁香細聲細氣的說:「結果,他去了。海,把他收回去了。」 「丁香!」他沉痛的握著那小小的肩,用力的喚著:「哭吧!丁香,哭吧!」 「不不!」丁香輕輕的搖搖頭,還像在做夢一樣。「他從來不喜歡看到我哭,他會罵我!我不哭,我不哭,他總是要我笑嘻嘻的,他說,他喜歡我,就是因為我愛笑!」她居然捲起嘴角,微微笑起來。「丁香!」他搖她,用力搖她。「你哭,你必須哭!你放聲哭吧,丁香!」他試圖從她懷中取去那手鼓。 丁香立刻用全身力量壓在那鼓上。 「不行!他交給我保管的!」她說。「如果我弄丟了,他會生很大很大的氣!」哦!丁香!小小的丁香!韓青茫然的站起身子,發現自己絕對不能幫她承受任何屬於她的悲痛,他只能無助的望著她。鴕鴕走來,用雙臂緊緊挽住韓青。 「怎麼會呢?」鴕鴕小聲的啜泣著。「怎麼會有這些事呢?我不懂。我以後,什麼都不敢說我懂得了。」 他緊緊的挽住鴕鴕,從沒有一個時刻,他覺得「存在」的價值是如此重要。再也不要去談「禪」了,存在絕對不等於「不存在」!砰砰砰!海浪仍然一個勁兒的擊著鼓,砰砰砰! 「聽!」丁香忽然說。他和鴕鴕低頭去看丁香。 丁香滿臉綻放著光彩。「他在唱歌呢!」她微笑著說:「他在唱:匆匆,太匆匆!聽見嗎?匆匆,太匆匆!」鴕鴕把面頰埋進了韓青的懷裡。 三天後,他們葬了徐業偉。丁香進了精神療養院。從此,韓青沒有再見過丁香。 ▼第十六章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四日,韓青和鴕鴕認識滿二十個月。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以每月來計算相識的日子,也以每月的二十四日為紀念日,小小慶祝,並且彼此祝福。這個月的二十四日並不很好過,徐業偉的事件還深深影響著他們,那悲哀的氣氛一直緊壓在兩人心頭。而且,韓青必須回屏東去了,因為,召集令隨時可能下來,他一定要回家等兵役通知。等接到通知後,他也不知道是否還有時間來台北,還是要直接去服役,所以,離愁別緒,千匝萬匝的箍在兩人身上,心上,思想中,意識中,擺脫不開,揮之不去。 這天,他們在小風帆吃晚餐,喝了一點酒,兩人都想把空氣放輕鬆一點,只是,都做不到。飯後,回到小屋裡,面面相對,就更是離愁千斛了。韓青注視著她,千言萬語,全不知從何說起,只覺得一千個一萬個放不下心。即使兩心相許,未來是不是都能如願呢? 吳天威對他說過幾句很重的話:「你知道我為什麼不交女朋友嗎?我不想在服兵役的時候去受那種相思之苦!而且,我告訴你,服兵役的時候最容易失去女朋友,沒有幾個女孩子能忍耐寂寞,能抗拒誘惑。韓青,」他還特別加重語氣。「尤其是你那位袁嘉珮,你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她,她還要偶爾動搖一下,等你走了,更不可靠了。袁嘉珮,」他搖搖頭:「那女孩太聰明太有才氣,太活躍,又太受人注意!韓青,你該找個平凡一點的女孩,那麼,你會少吃很多苦!」吳天威,在同學中,他是比較沉默寡言的,很少發表什麼大意見。但是,這幾句話說得卻頗有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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