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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這天,當他們終於在小屋裡見面了,鴕鴕看到了那時間記錄,氣得直跺腳,指著他的鼻子罵:「天下有你這種傻瓜,餓了好幾頓不吃東西,只為了我家電話壞了!你真笨!你真傻!你真要氣死我!有我一個人鬧胃病不夠,你也要加入,是不是?」

  他凝視她,傻傻的笑著,傻傻的看著她那兩片說話好快好快的嘴唇,然後,他就傻傻的接了一句:「你老了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變得很囉嗦!」

  她揚起眉毛,瞪大眼睛狠狠的摔了摔頭:「不用等我老,我現在就很囉嗦!我還要罵呢,我還要說呢,你身上沒錢,為什麼不告訴我?昨天就沒吃飯,為什麼不告訴我?還去幫我買那把見鬼的梳子,我告訴你,那不過是一把梳子,我已經有好多好多把梳子了——」

  罵著罵著,她的眼圈紅了,她的聲音啞了,於是,他飛快的用唇堵住她的唇。而她卻在他又靈魂都飛上了天的當兒,悄悄的把身上僅有的三百多元全塞進他的夾克口袋裡。

  這樣的生活,這樣的點點滴滴,窮也罷,苦也罷,什麼都是甜蜜的,什麼都是喜悅的。自從那個海洋學院的陰影去掉以後,韓青幾乎不敢再向上帝苛求什麼了。只要鴕鴕的心裡,僅容他一個!這就是最美好的了,這就是最幸福的了。那時,鴕鴕正在修法文,她教了他第一句法文:「開門打老鼠。」

  「開門打老鼠?」他希奇的。「這是法文?法國人真怪,開了門打老鼠,老鼠不是都跑掉了?應該關著門打老鼠,我有經驗,關著門打老鼠,它就逃不掉了!」

  鴕鴕笑彎了腰,用法文再發了一次音。

  「開門打老鼠——意思就是,你好嗎?」

  「嗯,」他哼著。「不知道另外三個字法文怎麼念?」

  「什麼另外三個字?」

  「我愛你。」鴕鴕紅了臉。她的臉紅讓他如此心動,如此感動,如此震動。他常在她的臉紅、害羞,和他偶爾舉動過於「熱情」的時候,就急急退縮的舉動中,去發現她的純潔。純潔,這是好簡單的兩個字,可是,他深知,在這一代的大學生裡,能維持這份「純潔」的,已經越來越少了。而她,她還是交過好幾個男朋友的!於是,他更珍惜她,他更尊重她,他更愛她。「你心裡只有這三個字嗎?」她瞪著眼睛問。

  「是啊!這是人生最重要的三個字,難道老師沒有教過你?」

  「說實話,」鴕鴕笑著。「是教過的!」

  「怎麼說?怎麼說?」他追問著。

  「糾旦。」她用法文發音。

  「煮蛋?」他問。她大笑,敲他的頭,敲他的肩膀,敲他的身子。她笑得那麼開心,他就也開心了。以她的歡笑為歡笑,以她的傷心為傷心,老天!他已經沒有自我了。他也不要那個自我了,愛的意義是把自我奉獻給她,讓她盡情的歡笑。

  「你知道嗎?韓青。」她望著窗玻璃外的一角天空,突然眼光迷蒙的、嚮往的、做夢似的說:「我一生有兩個願望。」

  「是什麼?」他問。「第一個願望,我將來一定要去巴黎,我覺得世界上最羅曼蒂克的城市就是巴黎了。我一定要去!去看凱旋門,香榭大道,然後,坐在路邊的咖啡篷下喝咖啡。」

  「好!」他握緊她的手,鄭重的許諾。「這事交給我辦,我一定帶你去巴黎。去看凱旋門,在香榭大道散步,去咖啡篷下喝咖啡。」

  「別忘了,」她叮囑:「還有羅浮宮,還有凡爾賽,還有那著名的拉丁區!」

  「是!」他堅決的應著,豪爽極了。「羅浮宮,凡爾賽,拉丁區——我們只好在那兒住上一段時間,慢慢的遊覽,慢慢的欣賞。因為,你要去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對。」她點頭。「我們不能走馬看花。要深入的去接觸巴黎,唉!」她歎氣。「那一定是個美透美透的城市,才會出那麼多詩人、藝術家,和文學家!」

  「這個願望你就交給我吧!」他斬釘斷鐵的允諾著。「你另外一個願望是什麼呢?」

  「哦!」她笑了,有點羞澀。「我想寫一本書。」

  「寫一本書?」他驚奇的看她。「我從不知道,你想當一個作家。」

  「並不是當作家,只是寫一本書。」她臉頰紅紅的。

  「寫什麼呢?」他問。「寫——木棉花吧!」

  「木棉花?」他不解的:「為什麼是木棉花?」

  「這只是一種象徵。」她困難的解釋。「每次,我看到木棉樹開花就很感動,木棉樹又高又挺,它先開花後長葉子,和別的植物都不一樣。那些花紅極了,鮮極了,豔極了,盛開在又高又粗的枯枝上,顯得特別孤高,特別雅致,特別高不可攀。而又特別——有生命力。」

  「有生命力?」他問,試著走入她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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