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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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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茫然自問。坦白告訴她?不!每個人都有掩飾「壞的真實」的本能,何況她不想增加可欣他們精神上的負擔。她寧願可欣認為她很幸福,很快樂,也不願可欣知道她的淒慘的現狀!而且,誰知道?或者一切還會好轉的,嘉文會戒賭,夫婦攜手為前途努力,儘管不能恢復財產,也總可以過一份安詳的清苦生涯。只要他戒賭,人不到咽最後一口氣,你就不能對他放棄希望,或者他會改好,他既然能由好變壞,為什麼不能由壞變好?他改好了,一家人又融融洽洽,可以把這幢房子賣掉,換一幢小平房,團結一致的努力。最起碼,他們還有這樣一幢房子!許多貧苦的人,住在破破爛爛的茅草房裡,也照樣生活得快快樂樂!她並不要富有,她只要快樂!誰能肯定她已遠離幸福?一切還會好轉的,誰知道? 拿出信箋,推開桌上那些學生的練習本和作文本,她開始給可欣寫回信: 「可欣: 收到你的信真高興極了,我和孩子們都生活得快樂幸福,嘉文在工作上也表現得很好,爸爸已於去年告老退休,在家裡享受兒孫之福──」 她寫不下去了,用手托著下巴,她瞪視著信箋。她自己寫下的句子讓她臉紅,到底,她是個善良忠厚、不善於撒謊的人。拋下了筆,她用手捧著頭,痛苦的自語: 「可欣!噢,可欣!我如何告訴你呢?」 同一時間,杜沂也在他房裡躑躅嘆息,雅真的信非常簡單,卻充滿了懇切的問候之意,和關懷之情,最後,還有一句動人心弦的話:「船已倦於飄泊,惜無歸期。借問昔日港灣,仍屹立如故否?」另有一首纏綿的詩: 「竟夕不成寐,人眠我獨醒, 情絲偏不斷,心鏡轉空靈。 曉日開圖畫,秋山列障屏, 起來慵櫛沐,眉鎖黛痕青。」 沒料到去國多年,她仍癡情一片!而他呢?好久好久,他都沒有給她寫信了,當日向她求婚的熱情,早被連年的不幸所沖淡,自從家庭敗落,他更不做此想了。她在國外,歸期無定,他已蒼老,身體日衰,這個夢恐怕只有來生再續了。和湘怡一樣,他沒有勇氣給雅真寫回信,幾度提筆,又幾度擲筆。朦朧中,和雅真雙雙弄笛,仍恍如昨日,而數十年光陰,已悄然度過,如今兩地隔離,誰又知道相見何日?提起筆來,他覺得有作詩的衝動,腦子裡迷迷茫茫,昏昏沉沉,他寫了一首詩,最後幾句話是: 「兩地雲山總如畫,布帆何日斜陽掛? 倘若與君重相逢,依依翦燭終宵話。 讀君詞句憐君癡,感君深情長相思, 願將萬縷纏綿意,譜入陽關笛裡吹!」 詩寫完,他覺得頭昏得更厲害,而且十分疲倦。真的,他太累了,這麼多年,獨創天下,建立了事業和家庭,老來還要為兒女操勞擔憂。就像雅真說的,人生真像一條船,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停泊和休息,這是一段艱苦的、不能停止的航行。丟下筆,他熄滅了燈,和衣倒在床上,他太疲倦了,想睡了。他剛剛朦朧了一陣子,就被一陣喧鬧的聲音所驚醒了。他聽到湘怡急促的、爭辯的、祈求的聲音在低喊: 「你不能進去!爸爸已經睡了,你別再擾他了,我求求你!」 然後是嘉文暴躁而粗魯的聲調,帶著不尋常的沙嘎: 「你別管我!我要見爸爸!我有事!」 嘉文!他那不成器的兒子!那數日沒有回家的兒子!居然有臉要見他!他的睡意全消了,翻身下床,他走到門邊去打開了房門。門外,嘉文敞著衣領,捲著袖子站在那兒,臉色蒼白得像個鬼,那深陷進去的眼睛更像個鬼,渾身的煙味和汗味,一臉的邪氣和流氣。他正和湘怡掙扎,湘怡抓住他的衣袖不放他。杜沂看到他這副樣子,就抑制不住怒氣,厲聲的說:「你要做什麼?嘉文?你還有臉回來,乾脆死在外面不回家就算了!」 嘉文看到杜沂,禁不住也屏息斂氣,低著頭,垂著手,懊喪的望著地下。 杜沂又問:「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我──」嘉文吞吞吐吐的:「我輸了錢。」 「你輸了錢!」杜沂咬牙切齒的迸出幾個字來:「你輸了錢來告訴我幹什麼?你,你還做得出什麼好事來?」 「我把這筆錢還掉就不再賭了!」 「不再賭了!你說過幾百次的不再賭了!」 「我一定要還,」嘉文毫無生氣的說:「否則他們要我的命,他們在逼我,我要一筆錢!」 「讓他們去要你的命!我不管!」杜沂斬釘截鐵的說:「有你這樣的兒子還不如沒有!而且,你以為我還能代你還出什麼錢來?家裡已無隔宿之糧,你知不知道?」 「可是──」嘉文的聲音平平的滑出來,沒有高低。「還有這幢房子。」 「什麼?」杜沂氣得手腳發冷,渾身都抖顫了起來:「你,你,你──你──」他的嘴唇哆嗦著,半天才逼出一句話來:「你這個混蛋!」 「我們用不著這麼大的房子,」嘉文的聲音仍然是疲倦而平淡的,有種近乎殘忍的冷靜。「嘉齡反正遲早要嫁出去。」 「好哦,」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嘉齡早已聞聲而至,用手叉著腰,她狠狠的盯著嘉文:「你就想我嫁出去,是不是?你早就想把我趕走了,是不是?哼,這個家還不是你的呢,你休想賣我們的房子!」 「你少多嘴!」嘉文看到嘉齡就冒火,長久以來,他們兄妹間已變得水火不相容。「賣不賣房子與你都沒有關係,不要你管!」 「我還是這家裡的一分子呢!」嘉齡憤怒的大嚷了起來:「你把這個家敗得還不夠?你還有臉說要賣房子,我看你把自己賣掉算了,沒有你,我們也不至於弄得這麼慘!」 「閉嘴!」嘉文陰鬱的吼了一聲:「我把你賣掉,賣到酒家裡去!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爸爸,你聽!」嘉齡氣得臉色發青:「他這是什麼話?」 「反正你不是什麼好出身!」嘉文又接了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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