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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杜嘉文面如死色,直直的瞪視著嘉齡。他呆了足足有三十秒鐘,就猛然車轉了身子,對著大門外面直沖了出去,嘉齡跳了起來,追在後面喊:「哥哥,你到那裡去?紀遠說過他不破壞你們!哥哥!你聽我說,哥哥!——」

  嘉文沒有理會嘉齡,他所聽到的話,早已像電殛般震動了他。所有的血液都向他腦子裡湧去,他神志昏亂,情緒激蕩,在近乎瘋狂的感覺中,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他沒有意識,也不能思想,只模糊的知道嘉齡告訴了他一些可怕的事情,而他必須找到可欣來推翻它。

  他奔跑著,在大街上橫衝直撞。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樣來到可欣家裡的,但他終於面對著可欣了,一頭一臉的汗和塵土,氣喘得像只剛剛從賽馬會場上退下來的馬匹。

  「可欣,你告訴我,嘉齡那些話都是假的!」他抓著可欣的手,惶然而緊張的喊。

  「怎麼了?嘉齡的什麼話?」可欣被他嚇了一大跳,看到他一臉的恐慌和無助,立即又湧起了那份母性保衛孩子的、本能的感情。「你別急,慢慢的說,什麼事情急成這樣?嘉齡對你說什麼了?」

  「可欣,你不嫁我了?」嘉文急急的問,迫切的望著可欣,像個急需安慰的孩子。

  「什麼?」可欣大吃一驚,臉色倏然的變了。「誰說的?你聽到些什麼話?」

  「你說,那些都是假的,對不對?你說,你說!」嘉文嚷著,搖著可欣的手。「所有都是騙人的!可欣,你馬上和我結婚,我們也不要訂婚了!馬上就結婚,也不要等畢業!好不好?你說!你說話呀!」

  可欣木然的站在那兒,睜著大大的眼睛,瞪視著嘉文,一語不發。

  「你為什麼不說話?可欣?」嘉文更加恐慌了,汗珠從他的眉毛上滾下來。「你只要告訴我一句,那些關於你和紀遠的話都是謊話!你告訴我!那些全是嘉齡編出來騙我的!你告訴我!我只聽你的!可欣,你說話呀!」

  可欣依舊呆呆的站著。

  「可欣!」嘉文大嚷,猛烈的搖著可欣。「你說話!你說話!你說話!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可欣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把她冰冷的手壓在嘉文的手背上。終於,用她不穩的聲調說:「嘉文,你聽我——我——我——我實在不想傷害你,嘉文,我——我——我抱歉——」

  「你是什麼意思?」嘉文恐怖的喊:「不,不,可欣,你也哄我,你們——你們聯合起來開我的玩笑,不,不,可欣,不,可欣——」

  「嘉文,」可欣挺了挺背脊,突然決心面對現實了,直視著嘉文的臉,她低低的說:「那是真的,嘉文。我抱歉——但,那是真的。」

  「不!」嘉文絕叫了一聲,轉過頭去,想找一樣支持自己的東西。「我不相信這個,你們都騙我,你們全體騙我!你們都是騙子!都是撒謊家!」他抬起頭來,一眼看到站在可欣房門口,正用一對悲哀的眼睛望著自己的沈雅真。像個溺水的人發現了浮木一般,他立即撲奔了過去。「伯母,」他祈求的說:「您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您告訴我!她們都在開我的玩笑,對不對?您告訴我!」

  「嘉文,」沈雅真張開了她的手臂:「我的孩子!我如何能幫助你?」她搖搖頭,眼睛裡蓄滿了淚。

  嘉文愣住了,他渾身顫慄的站在那兒,望望沈雅真,又望望唐可欣。然後,他的身子向房門口退去,一面退,一面喃喃的說:「我懂了,我明白了,我知道了——」

  「嘉文,」可欣喊了一聲:「你別走,我有話對你說!」

  「不!我懂了,我想通了!」嘉文說著,突然沖出大門,奔向大街。

  「可欣!」沈雅真喊:「去追他!我不放心!」

  可欣沒有等母親再吩咐,已經跟著嘉文的腳步,沖出大門去了。嘉文像一隻淹在水中的困獸,拚命和自己掙扎。突來的變故使他喪失一切理智,他在街上茫無目的的行走,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短短的半小時內,他的世界已碎成了千千萬萬片。他眼前浮動著無數變幻的光影,每個光影裡都是可欣和紀遠的臉。可欣和紀遠!可欣和紀遠!!可欣和紀遠!!!這兩個名字在他耳邊雷鳴似的轟響著,可欣和紀遠!!!怪不得可欣不肯訂婚!怪不得紀遠要躲避他!怪不得——原來他腳下的土地早已動搖,但他竟昏蒙的不肯相信世界末日的來臨!現在,他該如何處置自己?

  他走著,搖晃著,像個醉漢般東倒西歪。於是,忽然間,他發現自己停在紀遠的門前了。當他發狂般的按門鈴的時候,他還不能確知自己要做什麼,可是,當紀遠穿著汗衫出現在院子的臺階上時,他全身的血液都沸騰翻滾了起來。

  「是你?嘉文?有什麼事?」紀遠站在臺階上面,淡淡的問,夜色裡看不清嘉文的神情,院子裡有一棵玫瑰花,放射著濃郁的香氣。

  「你過來,紀遠。」嘉文喉嚨逼緊,喑啞的說,雙手在暗中握緊了拳,渾身肌肉因緊張而痙攣著。

  「怎麼?」紀遠蹙了一下眉,嗅出空氣裡那種不尋常的火藥味。但他並沒有介意,走下臺階,他站在嘉文的面前。「你從家裡來的?為什麼這樣——」

  他的話沒有說完,嘉文突然撲向了他,在他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以前,他的下巴上已挨了嘉文一拳。沒想到平日文質彬彬的嘉文,這一拳卻相當有份量,他在毫無防備之下,被打得身子一歪,頭撞在門邊的一棵尤加利樹上。他有兩秒鐘的昏暈,摔了摔頭,剛剛站直身子,嘉文的第二拳又到了。他本能的閃向一邊,大聲的喊:「你這是做什麼?為什麼不好好的講話?」

  「我對你沒有話講!」嘉文沙啞的說,繼續猛撲紀遠:「我恨不得挖掉你的心肝五臟,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杜嘉文瞎了眼睛,才會把你當朋友,當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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