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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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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了,還是孩子?」可欣嫣然一笑,轉身走到後面去了。 杜嘉文目送可欣的影子消失,解釋的說: 「湘怡是可欣最要好的同學,就是坐在那邊沙發裡穿綠衣服的那個。本來,我們想把她介紹給胡如葦的。」望了望紀遠,他重重的拍拍他的肩膀:「你覺得可欣如何?」 「好極了,」紀遠順口說著,搜索的望著舞池裡旋轉的那條紅裙子。「你的眼光和運氣都不壞,什麼時候訂婚?」 「寒假裡,可能陰曆年前後,預備大大的慶祝一下,你當然要來。」 「如果我不在山上的話。」 「那麼冷的天你還要爬山,什麼癮?」 「冷天爬山才夠味呢,想到合歡山賞雪去。」 杜嘉文注視著紀遠,後者那寬闊的額角下,藏著一對令人永遠看不透的眼睛,他漂亮嗎?並不。但他渾身都具有強大的吸引力,不止吸引女孩子,也吸引男孩子,吸引任何和他接近的人,或者,是由於他有一股強韌的生命力,時時刻刻,你會覺得那生命力像噴泉般從他身體裡湧出來。使人不知不覺的被他的幹勁所左右。 握著紀遠的手臂,杜嘉文搖了搖頭:「我不瞭解你的生活方式,紀遠。」 紀遠微微一笑,把眼光從飛舞的紅裙子上調到杜嘉文的臉上,他由衷的喜歡嘉文,喜歡他的憨厚和那種與生俱來的溫文儒雅。如果說嘉文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太漂亮了一些,漂亮得稍帶著點脂粉味。但是,他待人的熱情和坦率又彌補了這不算缺點的小缺點。 在學校裡,杜嘉文始終是教授們另眼相看的對象,也是女同學暗中傾慕的對象。紀遠望著他那清秀的兩道眉毛,和挺直的鼻子,暗中自思,如果他是個女孩子,可能也會愛上嘉文。唐可欣何其幸運,這樣好的未婚夫,還有──他下意識的打量了一下室內佈置──這麼好的家世。 「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和他的背景有關,」他淡淡的說,伸手去觸摸窗子上垂下來的一串銀色的紙穗。「你和我的背景太不相同,你有個溫暖的家庭,還有很正常的戀愛及穩定的生活。我呢?必須自己去找尋──」他停住了。 「找尋什麼?」 「找尋什麼?」紀遠重複了一句,背脊靠在窗櫺上,嘴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找尋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他瞇起眼睛,有一團輕霧從他眼睛中飄過去。「一些使我能夠安寧下來的東西。」 杜嘉文再搖搖頭。「我還是不瞭解你。」 「你慢慢的會瞭解,」紀遠說。 音樂停了,一支新的舞曲正放了出來。 「人就是這樣,有的人一生都在找尋中,而不知道自己在找尋什麼。」他笑了,注視著前面,臉色突然變得生動而明朗起來:「你妹妹來了,她年輕得像一朵迎春花,活躍得像一簇跳動的藍色火苗──」目視著那捲過來的紅裙子,他又低低的加了一句:「如果燃起燒來,會是不可想像的。」 真的,那火苗已經竄到了紀遠和杜嘉文面前。毫無顧忌的,她一把就抓住了紀遠的手,嚷著說: 「你不是跳舞專家嗎?只管站在這兒幹什麼?來!希望你的舞跳得和你爬山的技術一樣好!」轉頭對著她的哥哥,她又拋下了一句:「哥哥!你這主人怎麼當的?冷落了湘怡,當心可欣怪你!」說著,她已經把紀遠拉入了舞池,這是個快節拍的「吉特巴」。 紀遠說:「你不怕我身上髒?」 「髒?哈!」嘉齡喊,「沒有男孩子是乾淨的!」 於是,一陣旋轉跟著一陣旋轉,舞池裡飛動著閃爍的紅裙子。音樂淹沒了她,旋律支配了她,輕巧的步伐,靈活的身段,轉,轉,轉! 一舞既終,嘉齡大大的喘了一口氣,瞪視著含笑而立的紀遠:「你!真有你的!」 「你也不錯!」紀遠說。 把嘉齡帶向沙發旁邊。在那兒,嘉文正和一個梳著辮子的少女坐在一塊兒攀談。那少女有張蒼白的臉,大眼睛怯生生的仰望著他,看起來卻是楚楚動人的。 「我給你介紹一下,紀遠。」嘉文說:「這是鄭湘怡小姐,可欣同班同系的同學,師大史地系的高材生。」 「鄭小姐。」紀遠彎了一下腰,順勢坐了下來,看著辮梢的黑蝴蝶結,和那件陳舊的綠毛衣及綠裙子,交疊著的雙腳,和一雙後跟已泛白的平底黑皮鞋。「怎麼不跳舞?」他笑著問。 「我──不大會跳。」湘怡低低的說,帶著拘謹和不安。 「你應該學!」嘉齡插進來嚷著,不由分說的拉住湘怡的手:「來!讓我教你!」 「不,不,別鬧,好妹妹!」湘怡央求的說。「你看,那些男孩子們在起鬨,準是要你去唱歌,你去表演一個吧!」 真的,那些男孩子們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麼。接著,胡如葦就被抓到人群中間,硬給扣上了一頂紙做的尖帽子,身上披了許多彩色紙條,拿著一根長長的拐杖糖,被推了出來。搖搖擺擺的,胡如葦晃了過來,在嘉齡面前一站,舉著拐杖,蹙著他的一字眉,像個小丑般立定,又敬了個滑稽兮兮的禮,說:「鄙人奉全體來客之要求,請我們今晚的公主──杜嘉齡小姐表演一曲獨唱!」說完,他又誇張的鞠了一躬,那頂活搖活動的帽子就掉了下來,他慌忙伸手接住,誰知帽頂上不知是誰放了一小紙杯的果汁,這一下,果汁傾倒,弄了胡如葦一頭一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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