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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大雨滂沱,片刻也不止息,初綻的櫻花如狂風吹雪般凋零,沾染泥濘,和著雨水,殘缺而了無生氣。

  短短半日之間,京華之都已成了水鄉澤國,河堤潰決、山洪爆發,大水衝垮了沿河住屋,淹沒了良田百頃,死傷不計其數。

  直到黃昏時刻,雨勢終於轉小,流離失所的人們在如鮮血般殷紅的殘陽下,帶著血淚呼喊著親人的名字,拼湊著不完整的家。

  一切再度複歸平靜,天地間仿佛什麼也未曾發生過;但是存活下來的人永遠都會記得這個傷痛,永遠也忘不了天際曾出現了一道……黑虹。

  冷泉帝聽著大臣們稟告天災後黎民百姓的情況,他深深地擰起眉峰。

  打從平安王朝開國至今,從來不曾發生過如此浩劫,為什麼天地會如此異變?最教他耿耿於懷的不是罕見的傾盆大雨,而是那道"黑虹"——二十多年前,在暗千夜出生的那一天,也曾發生過如此異象!

  當時,空禪法師的解釋是,此為上天在示警暗千夜乃是魔魅轉世。

  而今呢?莫非又是上天示警嗎?

  他望著低眉斂目站在一旁的兒子暗千夜,怎麼也不願相信這場浩劫與他有關。

  暗千夜從小就被他徹銷皇籍,他的兒子理應是個太子或親王的啊!而他什麼也不是,他被封為"太政大臣"——他是臣,而他是君!君臣一線將他們父子倆的關係隔開,註定了他們無父子情分。

  對於暗千夜,他的心中一直存在著一份虧欠,如果……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回到他出生的那一天,他一定不會答應空禪撤銷他的皇籍!畢竟……他是他冷泉帝嫡親的兒子啊!可惜,這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

  "皇上,微臣心裡有一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冷泉帝拉回思緒,定睛望向面前的參議大臣。

  "賢卿有何高見?直說無妨。"

  儘快設法安頓百姓、重建屋舍乃是當務之急,他需要更多的意見。

  "是這樣的,皇上,"參議大臣的眼晴有意無意地瞟向暗千夜,道:"臣聽說太政大人降生之時也曾經發生過異象,而且,也與昨日一般出現了黑虹,傳聞早年空禪法師曾說,天地異變乃因太政大人為魔魅轉世之故,不知道昨日的異象是否也是上天在示警?"

  這番話說得整個大殿裡充滿了竊竊私語.暗千夜冷下了臉,冷泉帝的臉色也變了。

  參議大臣的上奏,顯然含沙射影的直指這次的浩劫與暗千夜脫不了關係。

  暗千夜握緊了拳頭——為什麼?為什麼他要承受這樣毫無根據的指控?每回有了天災人禍,有關他是妖孽的傳言便四處流竄,仿佛那一切都是他做的。他知道,這樣的傳言不會止息,會一直跟著他到老、到死!

  他為什麼要承受這些?這樣不平的指責究竟要持續到哪一天才能解脫?

  "荒唐!"冷泉帝護子心切,重重地駁斥,"此等怪力亂神之事,今後不許再提!"

  "皇上!這件事已經不能再以'怪力亂神'之說而置之不理了,天下百姓議論紛紛、惶惶不安,百姓的憂慮難道不該予以重視嗎?"

  "皇上,微臣也認為參議大人所言極是,這二十多年來研發生的天災、人禍、天象異變比起前朝多出十數倍,實在不可小覷呀!若非妖孽作祟,又該如何解釋?"

  "皇上,當年有『。活菩薩'之稱的空禪法師也曾斷言太政大人乃魔魅轉世,當初皇上一念之仁才會產生今日的結果,請皇上別再猶豫,否則,誰也不敢保證接下來還會有什麼災禍臨頭啊!"

  "皇上,請您以國家為重,讓太政大人伏誅吧!"

  面對群臣的討伐聲浪,冷泉帝只覺得手心冒著冷汗。

  不!不!他怎麼能殺了自己的親兒子?

  他看向暗千夜,只見他的神情漠然,仿佛冷眼旁觀一出與他全然無關的戲碼;但是,冷泉帝能感覺到他心靈深處的脆弱,他的人、他的心早已傷痕累累,沒有了知覺。

  他是如此的孤寂,而他這個失職的父親,竟然從未能伸出羽翼為他遮風擋雨,只聽信饞言將他貶為臣子,在他成長的二十幾年,他因愧疚而躲避著他。任由他自生自滅,漠視他的存在。

  而今,他再也不會那麼做了!無論他怎麼道歉,就算他恢復暗千夜的皇籍也已經於事無補,傷害已經造成,彌補只顯得多餘;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保護他,這是他唯一所能為他做的了。

  "夠了!"冷泉帝大怒,"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批鬥,而是災後的重建。如何安置百姓、開倉販糧、重新丈量土地、興建住屋與防波堤才是正事,誰敢再指責太政大臣的不是,就提頭來見我!"

  整個大殿頓時靜得沒有絲毫聲息,在冷泉帝天威震怒之後,果然沒有一個大臣敢再持虎須。

  暗千夜依舊低眉斂目,仿佛剛才的爭吵全然與他無關。

  是的,對於這些指控他早已麻木,反正,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倒是父皇的反應令他感到意外。在以往,每一次群臣討伐中他總是沉默著,也許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他,所以保持沉默;而今天不同,他竟力排眾議的表達了他的想法。

  這可以說是長期以來累積的"愧疚感"嗎?

  無所謂,一切早已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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