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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徐晴安靜靜坐著,眼神空洞,那雙就要看不見的美麗眼眸中泛著濕意,她在熱淚滑落時,迅速揩去。「劉醫師,那麼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拖一點時間,別讓我這麼快就看不見?比如說……比如說不能流眼淚?」醫師的話已如此簡白,她能期待的也只剩時間。

  劉醫師那雙上了年紀,卻依然明亮有神的眼睛直直看著她。良久,他惋惜地歎道:「沒有什麼辦法,我只能勸你,不要太勞累,生活作息要正常,其餘的,也只能順其自然。」想起什麼,又叮嚀她:「完全失明前,會先出現視力障礙,或是短暫看不見任何東西的情況,你心裡要有底。」

  殘不殘忍?還有什麼比一個眼科名醫對她道出要她等著失去視力還殘忍?

  她隱隱有著期盼、仍輕蕩柔輝的眼神瞬間黯然,溫柔如水的眼眸灰霧一片,隱忍的淚液又急速下滑。「我,我知道了……謝謝你,劉、劉醫師。」她手心捂住顫抖的唇瓣,啜泣聲仍從指縫間透出。「手、手術的事,我會、我會好好考慮……」

  她憋住氣,起身頷首後,急急奔出診間。

  一走出診所,她仍不敢鬆開手,就怕憋住的哭音會克制不了地施放出來,她呆立在馬路邊,彎著身軀,一手捂著自己的嘴悶聲哭泣,一手緊揪著裙面。

  她才幾歲,人生不過才走過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真要她在黑暗中度過嗎?她無法想像那會是怎樣的生活。

  看不見時,她如何作畫?她怎麼生存?她的日常生活起居怎麼辦?還有以安怎麼辦?她該怎麼照顧以安?礎又呢?她還想好好愛他,一輩子都愛著他的……

  她抬起濕淚漣漣的小臉,仰望著天空,無語問天。

  是不是她長得太瘦弱,老天爺看不見她,忘了照顧她?為什麼在她以為自己可以得到一份幸福,不用再被哪個人拋棄時,卻告訴她——她就要失去視力?

  她要怎麼告訴礎又?以他的性子必然不會就這樣拋下她,可她也許連生活起居都會有問題,她怎能再拖累他?

  手背抹去臉容上的淚,她忽然笑了,笑得很宿命。

  她還有什麼沒經歷過?最慘的也不過如此了,這或許就是她的命,那麼,她也只能認命,接受這樣的事實。

  她會做好最完善的準備,等待黑暗完全籠罩她的世界。

  沐浴出來,黎礎又抓起掛在肩上的毛巾,擦著濕發。

  他走出房間,習慣性地繞到姐妹倆的房間外看一看,房門半敞著,看見床鋪上只有以安,他略感狐疑。

  晴安還沒睡?

  他走到客廳,果然見她坐在沙發上,雙手捧著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喜餅盒,茶几上擺著一本應該是教學書的讀物,因為他見她一面看著書,雙手一面在串著什麼。

  「怎麼還沒睡?」他走近,才看見她手中的物品,她正在串項鍊。那喜餅盒裡盡是一小瓶一小瓶不同色彩,和不同大小形狀的珠子,而茶几上那本攤開的書,正翻開在項鍊教學的頁面。

  「我把這條串好就去睡,你不要等我,先去休息。」徐晴安頭也不抬,指尖抓起一顆橢圓形狀、粉紫色的,看上去像珍珠的珠子串入鋼線裡。

  黎礎又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沙發因他的重量而略微下沉,他看見她盒裡的珠子滾動,而她依舊沉靜地串著珠子。

  真有這麼好玩?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有些不是滋味,在她看向教學書時,他放下毛巾,一掌抽走那本書,合上。

  「啊!」徐晴安錯愕,她偏過臉容,困惑地看他。「你——」

  「做得這麼認真,連看也不看我一眼?」他吃味地說。然後隨手翻著手中那本簡易串珠教學書,心思卻不在內容上。

  見他濃睫低垂,她的角度瞧不見他眼神,但他話裡隱含的淡淡不滿,她絕對沒錯過。她把手中的未完成品放回喜餅盒內,再將盒子放到一旁。

  她不安地看著他,咬了咬唇後,一雙軟手覆住他的手,那本教學書被他們相疊的手壓在他腿上。「我只是……想要先把它做完。」

  「你很趕時間嗎?為什麼一定要做完?」他深目直勾勾看著她。

  她微愣,在心底苦笑。她是很趕時間,她在和時間賽跑,必須跑得比時間快,才能將事情都安排好。

  「把它完成,串好的珠子才不會又散掉。」見他臉色仍微微繃著,她柔聲問:「你在生氣嗎?」

  「我能氣什麼?」他看著她,神情淡然,但低沉的嗓音緊緊的。

  「你剛剛說了,我連看也不看你一眼。」她聲音柔柔的,帶了點討好意味。

  他低哼了聲:「知道就好。」

  那有些賭氣,像孩子被搶了心愛玩具的模樣,讓她莞爾。她跪在沙發上,捧住他面龐,輕垂蕩著柔波的眼眸。「是不是這樣子看你,你就不生氣了?」

  「我沒生氣。」見她眼眸隨著她的手指來回他面龐,觸碰他五官的手指仔細而專注,好像連每一個毛細孔都要觸碰得清清楚楚似的,他被她那樣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你也別這樣一直看。」

  「因為,我要把你看進心裡永遠不忘的。」她指腹劃過他眉骨下的淺疤。原來他的疤痕摸起來是有些不同的,和其他肌膚的平滑觸感並不一樣。

  他笑了聲:「每天都讓你看著,你想忘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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