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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怎麼了?冷嗎?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蟄龍的聲音輕柔,卻透著焦慮。

  「我很好!」她仰頭看他,笑說。「只是剛才突然覺得一陣冷,沒什麼,不必擔心!」

  蟄龍的臉色驟變,驀地將她推開,眼中充滿惶恐。

  髻玉的心一沉,幽幽地問:「怎麼了,難道我就會因此而死嗎?」

  蟄龍絕望地看著她,痛苦地喊。「為什麼試煉我?你在考驗我有多少人性嗎?」

  髻玉的淚滴下來,心疼如絞。「是我迫你的,你不必自責……」

  蟄龍打斷她話。「你可能會因我而死,我怎能不自責!」

  髻玉淚如雨下,她撲向他,狂熱地吻著他的唇,哽咽地說:「我不要你自責,一切與你無關,我只想讓你快樂……」

  蟄龍避開她柔軟的唇,劇烈喘息著。「靜德師父說的沒錯,肉體的歡愉只是短暫無常的,就算我現在得到了快樂,將來誓必被更巨大的痛苦取代,我將背負著害死你的悔恨一直痛苦下去,我明明知道這種痛苦不該重現,可是我還是讓它發生了!」

  他的話刺傷了髻玉脆弱的心,與他一番抵死纏綿,卻換來他的萬般悔恨,她突然感到心灰意冷,頓時之間明白了——

  在她的生命中,沒有天長地久!

  她靜靜地、長長久久地凝視著他,心碎地看見他眼中的防備,她仰起頭想吻他,蟄龍迅速別開臉,冷不防,她抓起他的手腕,用盡全身的力氣狠命一咬。

  蟄龍怔住,感到手腕一陣疼痛,他驚望向她,她的牙仍深深陷在他的肉裡,鮮紅的血絲從她唇邊滲了出來。

  蟄龍奮力將手奪回,驚懼地扳開她的嘴,狂吼。「別喝下我的血,快吐出來!」

  但已來不及了,毒發得很快,她的嘴唇迅速發紫,臉色由蒼白轉為紫黑,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昏黑,癱倒在他懷裡。

  一切都太遲了!

  髻玉痛苦不堪地揪住他的前襟,目光遙遠渙散,氣息微弱,她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扯下頸上的白玉,塞進他手裡,斷斷續續地說:「——把它留下,我——不要你自責,既不能——與你——天長地久——活著——也是徒增痛苦——今生已無法改變,但願來生——不會——再——愛上你——」

  「髻玉——」

  蟄龍淒厲地大喊,見她痛苦地抽搐,鮮血不斷從口中湧出來,他的心如同被利刃當胸刺穿一樣。

  她疲累地合上眼睛,蝕人的痛苦漸漸消失,身體仿佛輕盈了起來,耳際的轟鳴聲突然消失了,世界變得出奇地寂靜,她看見爹娘站在雲霧中朝她微笑召喚,她悄悄起身,離開蟄龍的懷抱,回頭看見蟄龍緊緊將她的身體抱在懷裡,但已聽不見他狂呼著她名字的聲音了!

  灰暗的天空響起一道悶雷,猛然下起驟雨。

  蟄龍剛把髻玉與她的爹娘葬在一起。

  他孤單佇立在墓前,任驟雨沖刷著,被髻玉咬傷的手腕已經痊癒,一點痕跡都不留,他其實很希望髻玉能在他身上留下點什麼來。

  他仰首望天,雨水滴進他的眼裡,從眼角流下來,如此無窮無盡的生命,已讓他感到極端厭倦。

  他不準備回華山去過那種荒涼的歲月,迫切想找一個能令自己解脫的辦法,他憶起那個降伏過他的天隱和尚來,或許只有尋到他,萬般情欲上的痛苦才能解脫得了吧!

  他獨自上路,將自己融入迷蒙的塵世中,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年代!

  山中無端死了一群盜匪,再加上髻玉的離奇失蹤,更加深小鎮上的人對山中魑魅魍魎的謠傳,俱都深信是山中的鬼怪作祟,從此無人敢上山,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唯恐厄運降臨。

  歲月悠悠,再深刻的記憶也有消褪顏色的一天!

  若干年後,不再有人記得陸髻玉,也不再有人記得蟄龍的名字。

  第八章

  布庫裡山東面,有一座孤峰,壁立千仞,高插雲霄。

  有一股瀑布,從峰頂直瀉下來,長空匹練,直注湖底,這個湖便是布爾裡湖。

  冬天已過,這裡仍然積雪千里,為一片白茫茫所鋪蓋著。

  蟄龍佇足在雪原中,呆望著眼前的景象,這景象對他來說實在太熟悉了,簡直像極了他出生的地方。

  他孤身一人,走遍天涯海角,度過將近千年難熬的辰光,總尋不到那個幾乎奪走他性命的天隱和尚,以及和尚手中那把青龍禪杖。

  難道,天隱和尚已不在人世間了嗎?

  他刻意尋找命中的剋星,一心只想擺脫無窮的生命,人海茫茫,歲月悠悠,冷眼旁觀了幾個朝代的興衰更迭,看盡紅塵滄桑,卻仍然得繼續走下去,不知生命的盡頭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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