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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井口忽然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無限歉歡地。「該來的還是來了,到底是逃不過啊!唉——」

  蟄龍聽得出是日日在他耳邊誦經的靜德方丈的聲音,看著名叫髻玉,神態卻和木雲極為相似的少女,隱約明白靜德方丈所說「逃不過」的涵義了。但髻玉不明白,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眼前這個「蛇妖」身分的男子一見鍾情,而且沒有任何道理,就已愛戀上他了。

  蟄龍下意識地朝髻玉跨出一步,身體一扯動,背上就像有把燒紅的鐵烙上去一樣劇痛,激烈的昏眩令他停下腳步,他握緊拳頭,痛苦地蹲下來,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髻玉急撲向他,看見他頸背中一塊怵目驚心的、深深的、紫黑色的瘀血,從薄如蟬翼的銀白輕紗直穿透進去,破膚而入,深入筋脈,她知道那是手中這根繡花針造成的,一顆心幽幽的疼起來。

  「你……」髻玉的眼淚僕簌簌的滾落,哽咽地發不出聲音。

  蟄龍調勻氣息,看見酷似木雲的少女淚眼婆娑地癡心望著他,那是木雲瀕死前的表情,不顧一切、豁出去的表情。

  在這個小小的井底,天地仿佛只有這麼一點大,除了他們別無他人了,髻玉跌入靈魂的回憶中,深情凝望著她曾用生命愛過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只想投身在他懷裡,只想與他生死纏綿。

  「我好想你……」她執起蟄龍的手,輕輕貼在頰邊,似水柔情地說。

  蟄龍沉睡已久的心靈蘇醒了,一種神秘的力量在他體內翻騰起來,他仿佛看見木雲的輕盈淺笑,情不自禁想攬她入懷、情不自禁想吻她、情不自禁想再嘗一嘗她曾帶給他肉體上無法忘懷的歡愉。

  一個念頭驚閃而過,他曾因此害死了木雲,怎能再重蹈覆轍。

  他霍然站起,髻玉頓失依憑,跌坐在地上,茫然地望著他,他咬緊牙關,強忍著奔騰的渴念,他必須遠遠地逃開她,不能再與她有任何牽扯。

  他抓住髻玉的腰帶,奮力縱身一躍,從井底翻身出來,一站定,將髻玉輕輕放在地上,不再多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髻玉掙扎起身,跟著蟄龍急奔出幾步,大叫一聲。

  「帶我走!」

  「別跟著我!」蟄龍沒有回頭,步履如飛,眨眼之間就已將她遠遠拋在身後。

  髻玉驚望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雙手緊緊揪著裙帶,淚如雨下,他竟不顧她那麼漫長的等待,輕易拋下她走了!

  「阿彌陀佛!」靜德方丈慨歎地說著。「想不到他已有人的真性情了,髻玉,他並不想再害你,你就該明白他的用心,接受他的好意才對,不可再執意想結這段孽緣啊!」

  髻玉搖頭,淚水不能遏止地落下來,她有很多事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見到蟄龍會那般的狂喜,見他離開又是那般的心痛,思緒倉皇無助,眼淚任她怎麼擦也擦不幹。

  東方出現一抹魚肚白,髻玉聽見身後傳來父母親急切的呼喚聲。「髻玉,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髻玉垂下眼睫,偏過了身子,悄悄把痛楚的情緒藏了起來,父母親若得知她放走了蟄龍,甚至更不為人知的秘密時,該會受到多大的驚嚇?

  「爹、娘,咱們快離開這裡好嗎?」髻玉的眼神閃躲著。

  陸夫人沒有忽略女兒哽塞艱澀的語音,忙捧起她的臉端詳看,急問:「發生什麼事了?哭過了是嗎?」

  「沒什麼!」髻玉勉強笑了笑,藉口說。「想到前路茫茫,心裡忐忑不安而已,娘別多心了!」

  陸至言注意到佛像座下的那口方井,壓低聲音問:「方丈所說的千年銀蟒,便是鎮在那口井中嗎?」

  「正是。」靜德瞥了髻玉一眼,不動聲色。

  陸夫人挽住髻玉,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步,陸至言反倒極感興趣似的,朝那口方井走了過去。

  「爹,別過去!」髻玉驚呼一聲。

  陸至言不明所以,只以為是髻玉擔心他的安危,轉頭問靜德。「既然千年銀蟒已被鎮住,應該傷不了人吧!」

  靜德沉吟地說:「佛像已經開始龜裂,能否再鎮得住銀蟒已是未知之數,施主還是不要太靠近的好。」

  「那還不快想辦法,否則讓那東西逃出來豈不是危害人間嗎?」陸夫人的反應異常激烈。

  髻玉緊咬著下唇,臉色陰晴不定。

  靜德苦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以前有高僧能降伏銀蟒,日後必然也會有降伏得了他的高人,不必擔憂得太早,我去準備些粥,你們用完後就儘早離開吧!」

  陸至言望了靜德一眼,雖滿懷離別愁緒,也只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髻玉若有所思地看著靜德踏入內殿的背影,蟄龍走後,他亦解脫了嗎?

  彤雲寺是不是將繼續頹廢下去?

  靜德是不是會飄然遠走?

  而蟄龍,又將會到哪裡去?

  她的未來又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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