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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你難道就不能等你的傷口完全結痂癒合以後再泡澡嗎?」她已經氣得喉嚨快要噴火了。

  「不能。」他的心情已經好到忍不住暗暗竊笑。

  「好,隨便你!要泡澡就泡澡,你想把膝蓋泡爛誰能管得著!」風竺氣得大步走出去。

  宮元初沒有被她激怒,反而大笑出聲。

  他發現風竺發脾氣的模樣愈看愈率真,愈看愈可愛。

  對一個奴婢來說,是沒有任性驕縱的權利,對主子發脾氣、出言頂撞更是自尋死路的禁忌,不過這些奴婢身上不能做也不准出現的行為舉止,風竺在面對他時完全沒有遵守了。

  風竺打破了主僕之間的規矩,在他面前表現出真真實實的自己,完全不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

  她說,想過成為他的妾室,但她又不用殷勤奉承、賣弄溫柔風情那一套對付他,真是奇怪的丫頭。

  剛才為了報復她而存心逗弄她時,她粉頰嫣紅,沒有退縮抗拒,甚至流露出強烈的期待,他不禁又心蕩神馳,也確認他應該已經得到最想得到的東西了。

  他放心地牽起嘴角,露出了一抹勝利者的淺笑。

  風竺準備好皂莢、浴刷、絹巾,在浴盆的角落斜斜放上一塊木板,然後卸下鈎掛在落地罩上的軟紗帷,透過隱約可見的紗帷,看到宮元初脫下衣物跨進熱氣騰騰的浴盆,並把受傷的右腿擱在木板之上。

  水聲蕩漾,她的心也跟著蕩漾。

  「可會覺得不舒服嗎?」

  她輕聲問,試圖保持思緒的冷靜。

  「不會,這個方法極好,早該這麼做了。」宮元初舒服地歎息。

  「還是當心別讓傷口碰水了。」她提醒著。

  「奶娘都沒有你囉嗦,也沒有你那麼操心我。」

  宮元初低沉的笑聲從水霧裡傳來,感覺有些慵懶、有些濕濡,讓她的內心掀起小小的波瀾。

  「我才不是操心你呢,我只是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你的膝蓋真泡爛了,最倒黴的人還不是我?」

  嫋嫋升騰的水霧在紗帳後浸潤著他的身影,撩撥著她起伏不定的心潮。

  「要不要一起泡澡?兩個人一起洗你也省事多了。」他愉快地笑問。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了!」她驀然羞紅了臉。

  宮元初沉聲低笑。

  真過分,說話愈來愈大膽了!風竺在心裡嘀咕著。

  等宮元初沐浴的這段時間內,她無事可做,便繞著「喜瀾堂」漫步閑走。

  在西窗下設有一張紫檀雕螭紋漆面桌案,她繞到書案前坐下,隨手拿起桌案上的硯墨筆,一件件地觀賞把玩。

  「你是幾歲進蘭王府的?」

  宮元初躺在熱水中,淡淡問道。

  「十歲。」

  案上有柄湘妃竹扇,她輕輕打開來扇了幾下。

  「十歲以前在哪裡?」他想像著她十歲時的模樣。

  「跟著我娘在城裡一個香料鋪裡幫傭。」

  風竺一邊回答,一邊把桌案上的筆筒、筆架、硯、墨、印盒、貂毫筆、紫毫筆等等,一件一件地整齊擺好。

  「你娘呢?」他又問。

  「她把我賣了以後就改嫁了。」

  但似乎嫁得並不好,一樣的窮困潦倒,不過倒是很有骨氣,從來沒有到王府內纏著她要錢。

  「所以,你爹已經不在人世了對嗎?」

  如此坎坷的童年,她能夠被賣進蘭王府,實在算是幸運的了。

  「聽我娘說,我爹到南方販馬,途中遇到山賊,死在外地了。」

  她的語調輕淺,沒有太多情緒。

  連母親的臉孔都快不記得了,對父親更加沒有記憶。

  「其實懂得挑選好馬,可以從中獲取不少利潤。」

  他十九歲時從事的交易活動就是買馬賣馬,為他累積了人生第一筆財富。

  「是嗎?這我可不懂了。」

  風竺支著下巴環視四周,看見北牆上掛著一個錦套,裡面套著的東西形似一把古琴,便好奇地走過去取下來看。

  「我倒是很想聽聽蘭王府的老夫人到底教會你懂些什麼東西?」

  宮元初隻聽過她的吟唱,她隨意輕哼,就讓他被她絕美的音色迷倒了。

  「老夫人能工習詩詞,妙解音律,更善於琴棋歌詠,不過詩、詞、歌、賦、書、畫這些東西,我們姊妹四人礙於各人天賦,沒有人能盡得老夫人真傳。老夫人實在是當代不可多得的才女,可惜今生遇不到才子可以匹配得上她。」

  風竺歎息似地說道,一邊解開錦套,果見一把為杉木造成,木質松黃,以白玉制琴軫、雁足,刻工十分精美的伏羲式古琴。

  「蘭王爺不算才子嗎?」宮元初輕笑。

  「當然不算。」風竺抱著古琴細細欣賞著。「蘭王爺若是個才子,對老夫人必定會愛之、惜之、珍之、重之,絕不會厭棄她,反倒去寵愛一個以色事人的側室。在老夫人經歷連連失子的悲痛,傷心過度而隱居在閣樓時,蘭王爺不但對老夫人不聞不問,更把側室寵上了天。」

  每回聽到秦姑姑以充滿憤恨的聲音訴說著老夫人淒涼悲慘的過往時,她就對王爺的薄情頗有怨懟。

  宮元初低聲沉吟著。

  「或許老夫人過於孤芳自賞,蘭王爺不是才子也就欣賞不來了。」

  「有道是才子難尋,知音難覓呀!」

  風竺輕輕撥弄琴弦,清澈和潤的琴聲令她一陣怦然心動。

  聽見她撥弄琴弦的聲音,宮元初微微泛起笑容。

  「傳說四大丫鬟琴棋書畫樣樣精,既然你找到了琴,就彈奏一曲來聽聽吧。」他很好奇風竺的琴技是否如傳言中那般精湛。

  「既是主子的吩咐,我就獻醜了。」

  風竺抱著琴,盤腿坐在楠木包鑲床上,纖指輕撥琴弦,盈盈而歌——

  「秋壓更長,看見姮娥瘦如束。
  正古花搖落,寒蛩滿地,參梅吹老,玉龍橫竹。
  霜被芙蓉宿,紅綿透,尚欺暗燭。
  年年記,一種淒涼,繡幌金圓掛香玉。

  頑老情懷,都無歡事,良宵愛幽獨。
  歎畫圖難仿,橘村砧思,笠蓑有約,蓴洲漁屋。
  心景憑誰語,商弦重,袖寒轉軸。
  疏籬下,試覓重陽,醉擘青露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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