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齊晏 > 香綺羅 | 上頁 下頁


  「怎麼會?我倒覺得挺好看。」阿喬替她穿上淡青色的短衣布裙,好脾氣地說著。「我叫阿喬,少將軍把你交給我來照顧,以後啊,你不管吃、喝、拉、撒、睡都跟著我,什麼都不必操心。」

  阿喬帶點粗俗的話讓魏嬰不禁噗哧一笑。「阿喬姊,你這人說話真有趣。」

  「我才不有趣哩,人家都說我傻頭傻腦的。」阿喬大剌刺地。

  「我不覺得傻。」魏嬰由衷地說。「我就喜歡你說話的樣子,好親切。」

  阿喬這個人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個性,天真率直,心裡想到了什麼,嘴巴就說什麼,喜也罷,憂也罷,都能在她佈滿雀斑的臉上看得清清楚楚,為了魏嬰這一句真心誠意的話,她便眉飛色舞了起來。

  「你是第一個說喜歡我的人,我真高興,往後要是誰敢動你一根汗毛,我一定打得他哭爹喊娘,哦!」

  魏嬰一聽,又是格格的笑個不停。

  阿喬也陪著傻笑了一會兒,看著地上一攤髒兮兮的衣服,想也沒想,便蹲下去就著洗澡水搓洗起來,神經大條的她,根本沒注意到沾染在衣服上的是血,一徑對著魏嬰說話:「你叫『樓嬰』呀?幾歲了?」

  「八歲,阿喬姊,你呢?」魏嬰蹲在她身旁看她洗衣服。

  「十五歲,可比你大多了,聽少將軍說,你爹娘都死了嗎?」

  魏嬰點點頭,抿著嘴「嗯」了一聲。

  「別怕,阿喬姊的爹娘也早就死了——」阿喬把衣服丟進水裡抖了幾下,一邊安慰著她。「我是給將軍夫人撿回來的,而你呢,是讓少將軍撿回來的,我們倆算得上一對患難姊妹哩!」

  「少將軍已經有夫人了嗎?」魏嬰歪著頭,眨了眨眼睛問。

  「不是,將軍夫人是少將軍的娘,是少將軍的爹、大將軍的夫人,你聽明白了嗎?」阿喬沒念過什麼書,說起話來欠缺層次條理,不過,像繞口令的幾句話也還是讓魏嬰聽懂了。

  魏嬰好奇地追問:「少將軍叫什麼名字?」

  「房揚古。」阿喬柔聲念著這個名字,臉色無限嬌羞。

  魏嬰不懂阿喬的少女情懷,只是單純地覺得奇怪,爹是魏國的君王,卻為何不曾在宮中見過這名少將軍。

  「我怎麼沒聽過魏國有姓房的少將軍?」她疑惑地問阿喬。

  阿喬微微一愣,努力地想了想,然後把自己平時聽了來,卻又不太明白的話說給魏嬰聽:「你年紀小,可能不知道魏國已經被齊國滅了,我們也是剛從齊國臨淄搬到魏國的大樑來,大將軍是齊王派來鎮守魏都大樑的守將,我們都是齊國人,你是魏國人,當然不曾聽說過大將軍和少將軍的名字嘍!」

  魏嬰聽得一知半解,焦急地繼續追問:「阿喬姊,從此真的沒有魏國了嗎?這是為什麼?那我又算是什麼人呢?」

  魏嬰的問題直趨核心,阿喬不敢告訴她,魏都大樑正是被房大將軍攻下的,萬一魏嬰死於戰火的爹娘說不定正是死于大將軍之手,魏嬰情何以堪呢?

  「哎呀,你現在不就是齊國人了嗎?現在所有的魏國人都變成齊國人啦,將來其它的人也統統都會變成齊國人喔。」阿喬天真率直地說。

  魏嬰聽得不甚明白,但是她終於能瞭解一點,少將軍為什麼會警告他不能說出舊姓的原因了,一旦說出她姓魏,齊國的人一定會殺了她,因為她的爹是魏國的君王,她曾依稀聽爹說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一爹有什麼不測,身為他子女的人也難逃株連的命運,而自己如今的處境,一定就是這樣了。

  但是,身為齊國人的房揚古少將軍,又為什麼要救她?這一點,魏嬰卻是怎麼也想不明白。

  「少將軍呢?」魏嬰一心想找他問個清楚。

  「走了,可能是見大將軍去了。」阿喬將洗好的衣服扭幹,搭在手臂上,一手牽著魏嬰朝外走,見魏嬰一臉茫然之色,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一個小孩子,只好舉自己現成的例子給她聽。「我當初進大將軍府那年,也和你一般大,我是很認命的,上頭交代我洗衣打水、侍候大將軍和夫人,我都拚了命去做,為了活下去,什麼不能幹?你最好什麼都別多想,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

  魏嬰看著阿喬把洗好的衣服披在衣架上,蹙著眉問:「我也得做這些嗎?」

  「當然嘍。」阿喬心無城府的對她笑說。「別擔心,剛開始你先幫著我就行,你畢竟還小,累壞了你,我對少將軍也不好交代呀!」

  「阿喬姊——」魏嬰低低說:「我不會洗衣服,能不能派給我彈琴擊築,或是吹蕭鼓瑟的工作,我娘只教過我那些——」

  「啊……」阿喬呆了呆,大為吃驚。「原來……你是大戶人家出身的,怪不得細皮嫩肉,和我們就是不太一樣,不是阿喬姊不願意幫你,只是在我們這種下人房,誰有資格去做那種風雅的事。我看,你還是先學怎麼打水好了,什麼彈琴擊築、吹蕭鼓瑟啊,那是上等人才做的事,你沒別的選擇了,明白嗎?」

  魏嬰緊咬著唇,直視著地面,不動也不出聲。

  「在這種地方,你可千萬不能使性子,尤其在專管我們奴婢的阿靈姊面前更是不能,一定要記住。」阿喬拍了拍她的頭,鄭重叮嚀著。

  魏嬰也沒認真聽她說些什麼,自顧自地問:「少將軍還會來看我嗎?」

  阿喬躊躇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她明白。

  一個年紀稍長的豔色女郎走進院落裡來,阿喬見了,立刻拉著魏嬰低下頭,恭謹地叫了聲:「阿靈姊。」

  阿靈潑辣伶俐的眼神在魏嬰身上轉了轉,狐疑地問:「阿喬,這是誰?」

  「她叫『樓嬰』,是少將軍撿回來的。」

  阿靈皺起了眉頭,嫌惡地咕噥著:「撿個這麼小的回來,能做多少事?」說罷,把懷中抱著的一堆褥、被、枕、帳丟向井旁,冷冷地說:「這是夫人房裡的,趁著天熱好洗。」

  阿喬忙將打水桶丟進井裡,一邊故意使喚魏嬰給阿靈瞧。

  「樓嬰,趕快打水上來,別愣在那兒了。」

  魏嬰不曾打過井水,不知道該運用巧勁,只是一味使用蠻力把桶子拉上來,桶子剛拉到井口,手臂的力氣就全用光了,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接,桶子就從她手中撲通一聲掉落井底,繩子迅速刷過她的手心,瞬間磨下一層皮來,她痛得倒抽一口氣,人朝後一仰,跌坐在地上。

  阿喬嚇得急忙扶起她,驚慌地問:「怎麼樣了?傷得怎麼樣了?你是不是傻瓜呀,桶子掉下去的時候,就要趕快把手放開的呀!」

  魏嬰覺得委屈,一邊吹著手心,一邊無助地滴下淚來。

  「你在旁邊坐著看我洗吧。」阿喬體貼地扶她坐下。

  「饒了我吧——」阿靈的聲音揚高了八瘦,冷眼瞪著魏嬰,刻薄地說道:「少將軍把你撿回來可不是讓你當少將軍夫人的,擺什麼架子?別笑死我了,要不要我派幾個丫頭來服侍你呀,『樓大姑娘』——」

  魏嬰睜大了眼睛,憤怒地回瞪著阿靈,在今天以前,還沒有人敢對她如此無禮放肆的。

  她氣得跳起來,指著阿靈罵了回去:「你也不過是一個大丫頭罷了,有什麼了不得的,有朝一日我要是真當了少將軍夫人,第一個先砍掉你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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