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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娘……」蘇合香膩在她懷裡撒嬌。「我真的好高興你是我娘……」

  「有你這句話,我心裡就踏實多了。」花喜蘭愛憐地擁著她,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娘這一輩子都在想著如何安排你的終身,想著如何替你找個好男人,誰知現在……弄成了這樣的局面,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嗎?」想到她這麼隨意地把自己拿去換一根木頭,花喜蘭心裡就又是急、又是氣。

  「因為……孫玄義看不起我。」蘇合香悶悶地說。「我瘋了似地打他,又失手撞壞了他最珍愛的古檜木,他必然會更加討厭我了。雖然他那樣傷害過我,可是……我還是不想讓他討厭,不想讓他討厭我。」

  「我的傻寶貝兒,不想讓他討厭有很多法子,你為什麼就選了最笨的一種呢?你來找娘商量,娘隨便也能傳授你幾手呀!」

  「說得好像自己很厲害似的,可這麼多年來怎麼沒見你拐到半個奸男人?」她涼涼地頂回去。

  「你的事我都操心不完了,哪裡還有空操心我自個兒啊!」花喜蘭敲了下她的腦袋。

  「話都已經說出口了,說不定明天一早就會傳遍長安大街小巷。古木要是當真送來了,我若當場反悔,說話不算話,咱們『長樂坊』的招牌還要不要?」蘇合香慢慢地直起身,掠整了髮絲,直視著窗外明月的眼瞳分外幽黑。「娘,人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吧?我,已經看開了,不再強求什麼了。被損壞的古木是他用娶妻的錢買的,我損壞了人家那麼貴重的東西,理所當然要賠。至於跟了那位公子以後會怎麼樣,那已是將來的事了,將來的事將來再做打算吧。」

  蘇合香臉上滿不在乎也無所謂的神情,令花喜蘭感到不寒而慄。

  就算孫玄義真的剌傷了她的心,她也不容許她這樣自暴自棄。她要她像從前那樣快樂起來,像從前那般用心滿意足的微笑和氣勢對她說著——

  「蘭姨,像我現在這樣多好,每天活得開開心心的,想當蘇合香或是細細都可以。就算變不了鳳凰也沒什麼關係,我就當你身邊的小雀烏,一輩子陪你不好嗎?就算這輩子沒看上半個男人,我也可以承繼你的『長樂坊』呀!沒男人也餓不死的。」

  第八章

  天才剛濛濛亮,一輛華麗的馬車疾馳過長安朱雀大街,直往安興坊的方向駛去。

  也顧不得是不是會擾人清夢,花喜蘭站在孫玄義住的「水影居」前急促地敲著門。

  孫玄義一夜未眠,聽見持續不斷的敲門聲,疑惑地出來開門,一看見花喜蘭,濃眉便深深鎖緊了。

  「皺什麼眉呀?現在該皺眉的人是我!」她一把扯住他的手住馬車拉過去。

  「走,跟我上車!」

  「去哪裡?」孫玄義掙開她的拉扯,面無表情地看她。出什麼事了?花喜蘭這一次來,臉上半點妝飾都沒有,髮髻微亂,像一朵褪盡豔澤的牡丹。

  「快去勸勸我的寶貝兒!」花喜蘭的嗓音脆弱而疲憊。「細細已經瘋了,她要把自己賣給一根木頭了,你知道嗎?」她急得幾乎語無倫次。

  孫玄義愕住。「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不是賣給一根木頭,是她準備要把自己拿去換一根木頭,她說要把那根換來的木頭賠給你!」花喜蘭煩躁地搖搖頭,髮髻更亂了。

  孫玄義驚訝、困惑、不解。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不能說清楚?」

  「我,蘇合香,雙十年華,在此昭告天下男子,我要親選夫君。為妻為妾都行,唯有一個條件,一定要拿得出一塊千年占檜木為聘,條件符合了,我,便嫁。」花喜蘭模仿昨夜蘇合香在茶坊內發下的招婚誓,歎口氣,百般憂慮地看著他。「昨晚,細細在茶坊當眾說了這些話,有位公子聲稱家中有千年古木,今日便會送到茶坊來。孫玄義,你說,應該怎麼辦?」

  孫玄義極度震驚,他的喉頭乾啞,發不出聲音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並沒有說過要她賠他那塊占木呀!

  「玄義,你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孫姥姥在屋內聽見花喜蘭說話的聲音,慌急地從內室走出來。「還不快去阻止細細!萬一她真被別的男人帶走了怎麼辦?快去阻止細細,讓她回心轉意呀!」

  孫玄義的目光凝滯,整個人僵立不動,他的魂像一個不慎跌入了萬丈深淵,一直地墜落,落進地獄,受到火烙的酷刑,再不能超生。

  「玄義,你還不去!」孫姥姥見他不動,氣極,自己上前挽住花喜蘭的手。「好,你不去,姥姥去!」

  「您是……」花喜蘭困惑地看著滿頭花發的老太太。

  「我足玄義的姥姥,你是細細的娘嗎?我跟你去,我去幫著勸一勸細細那傻孩子。」

  「您認得細細?」花喜蘭詫異不已。

  「是啊,有話咱們上車再說吧!」孫姥姥推著她上車。

  「可是……他不去,咱們兩個怕都勸不了細細呀!」花喜蘭望著孫玄義,擔心地說。

  「走吧。」孫姥姥逕自坐進馬車,朝花喜蘭招招手,「放心,那孩子的心不硬,他要是真那麼絕情,姥姥我也不認他這個孫兒了!」

  花喜蘭猶疑地坐上馬車。

  華麗的馬車漸漸駛離幽靜的巷弄,

  孫玄義控制不了竄上背脊的顫慄,他渾身被焦慮和不安反覆煎熬著,幾乎令他崩潰。

  他並不無情,也不是絕情,他情願放棄那一份唾手可得的愛,是因為不願她被他的愛傷害。

  可是他竟然忘了,她是一個性情剛烈的女子,她曾經在高牆上豁出去地舞給他看,只為了向他證明他有錯,而這一回她又豁出去,用自己去換一根古木償還給他,她這麼仿,又是為了向他證明他是錯的嗎?

  他錯了嗎?

  這一回,他還能像上一回那樣接得住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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