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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蘇合香登上木梯,坐在牆頭上。

  孫玄羲早已不在那個熟悉的地方了,她不能再聽見雕刻聲,不能再看見他手握刻刀專注雕刻的模樣,除了井旁邊些許木屑透露了他曾經存在過,否則,她幾乎要懷疑遇見孫玄羲只是一場夢。

  那一夜,他還來了錦被和玉簪,溫柔且深情地吻了她。直到現在,她仍然相信在他心中確有一塊屬於她的位置。只是,他為何不肯接受她?為何俏俏地離開?為什麼?

  她仰頭看天,看天上的浮雲糾纏、追逐、牽絆、奔逃。呵,真像她跟孫玄羲之間的關係,捉摸不定。

  她沉醉在觀看流雲的變幻莫測中,看得恍然失神,沒有聽見空宅中發出的細微聲響。

  「喲,姑娘,你怎坐在牆上啊?太危險了,快下來、快下來!」一個帶有歲月滄桑卻中氣十足的喊聲嚇了蘇合香好大一跳。

  她低下頭,看見一個身穿粗布花衣裳的老太太,就站在孫玄義慣坐的位置旁,咧開嘴笑看著她。

  「姑娘,你漂亮得像朵花兒似的,坐在牆上太危險了,快下來吧!」

  「您、您是……」她怔愕地看著頭上包著碎花布巾的老太太,不解她為何會忽然出現在那裡。

  「噢,我從鄉下來找親戚的,沒找著,聽說這兒有間空屋,那「合春號」老闆說暫時借我住幾天不收錢,所以我就暫時先在這兒住下,等找著了親戚再走。」老太太笑眯眯地說。

  「可是……那屋很髒很舊,裡面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喔!」她看老太太年紀頗大,有些擔心地說。

  「哎唷,我是村野莊稼人,生來就受苦的,哪年哪日不是風裡雪裡地種地種菜?這屋已是極好,比我鄉下那破屋好幾萬倍了。這兒也就是髒了點,沒事兒,打掃乾淨了便成!」老太太樂觀又開朗地笑說。

  「可是婆婆年歲大了,那廂房裡的木床上一件被子也沒有。」她蹙起了眉。

  「婆婆身邊有帶著被子嗎?」

  老太太聽了呵呵大笑。

  「姑娘真愛說笑話,誰出門帶被子的呀?就算沒被子蓋也不打緊,我包袱裡有幾件棉衣,湊和著蓋蓋就行了,反正只住個幾日,不必弄床被子來找麻煩!」

  蘇合香一聽她說話的語氣竟和孫玄義那麼像,眼眶不自覺地一紅,一滴淚便滾了下來。

  「我說什麼了?竟惹姑娘哭起來!」老太太嚇一跳。

  「沒事,風大,吹得我眼睛酸才流淚。」她拉起衣袖擦了擦眼。

  風大嗎?老太太奇怪地四下張望,可分明一絲風也沒有呀!

  「對了,婆婆,我那兒有床被子,我給您搬過來。」她在牆上轉了個身,伶俐地爬下木梯。

  「噯噯噯,姑娘,甭費事了,我不用被子!」老太太在牆那頭喊道。

  蘇合香聽見了並沒理會,照樣搬了被子過來。

  「婆婆,您年紀大了,受不得寒。」她抱著被子從牆上小心地拋向老太太,「總之您先把被子收下,等您要走的時候再還我。」

  一姑娘心腸真好,觀音菩薩保佑你諸事順心。」老太太抱著被子幹恩萬謝。

  蘇合香苦笑。「我一點兒也下順心。」她低歎。

  她的這聲歎息老太太並沒聽見,老太太的注意力全讓被上的雀鳥吸引了去。

  「這被面上繡的鳥真好看,什麼花色都有,真是漂亮!」

  「是我繡的。」她得意地笑了笑。這床被子雖不是原先給孫玄義蓋的那一床,但被面上的雀鳥還是她親繡的。

  「姑娘手真巧,繡得可真是好呀!」老太太由衷讚歎。

  「婆婆,您要喜歡,我繡個被面送給您帶回去,您回去以後可以用來縫一床棉被。」她喜歡這個爽朗的老太太,彷佛在她身上嗅到了青綠禾田的清新氣息。

  「姑娘又說笑了,你這繡得精巧的被面用的是鮮亮的絲緞,我家那土裡土氣的粗布被如何去配它呀!」

  蘇合香的眼神黯然了下來。她的善意被回絕了,理由竟是不相配?

  「姑娘,你住的那屋好大呀!我剛剛從外頭轉進來,好像看見你住的屋叫『長樂坊』是嗎?」

  蘇合香淡笑著,點點頭。

  「你住在茶坊裡頭呀?」

  「我是茶坊的舞伶。」

  「舞伶?是什麼?」老太太長年在鄉下,沒有多少見識。「你跳舞嗎?」

  「是。」她笑著點頭。

  「你跳舞服侍男人嗎?」老太太的大嗓門忽然變小了。「姑娘,你是不是賣身的呀?」

  「我只跳舞,不賣身。」蘇合香沉下臉,有些惱怒。「『長樂坊』是茶坊,也是酒坊,但不是妓院。」

  「姑娘別惱,我是鄉下老婆子,不懂這些。」老太太笑得慚愧。

  「不要緊。」蘇合香自嘲地冷笑。「對我有誤解的人不是只有婆婆而已,我現在才知道,其實很多人打從心底都是這麼看我的吧。」

  「姑娘可千萬別這麼說,你生得如花似玉,嬌滴滴的花花姑娘,本來就該穿漂亮的衣裳跳舞,難不成要你下田種地種菜呀?我噍你那腰肢細得怕連水都挑不起來呐!呵呵……」

  蘇合香不禁被老太太的話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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