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齊晏 > 浪子那蘭 | 上頁 下頁
十三


  「少夫人,昨晚睡得還好嗎?」她小聲輕問。

  「還可以,但是總覺得心神不寧,夜裡醒來好幾次。」她輕輕說道。

  其實昨晚從「集賢客棧」回來後,崔叔的命令讓她的心情整個鬆懈下來,反而因此睡得很好,一夜無夢,熟睡到天亮。

  但,畢竟她現在是新寡身分,總得表現出一絲哀傷的反應,才不致令人起疑。

  「少夫人心神不寧嗎?也許是受驚了,那我一會兒去煮些寧神茶給你喝。」婉兒連忙說。

  華姬回過頭望著她,在她嫁入王府,紅蓋頭扯下後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婉兒,她模樣十分清秀,嘴角總是帶著笑,看起來心無城府,讓人覺得可愛可親。她很高興在這個陌生的王府裡,能有婉兒這樣一個可以說話的伴。

  「婉兒,你的眼睛怎麼發青?是不是沒睡好?」華姬細看她一眼。

  「真的嗎?」婉兒摸了摸自己的眼袋,苦著臉說:「可能王府裡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我心裡害怕,所以沒睡好吧。昨晚睡覺睡得迷迷糊糊的,早上醒來也不知道怎麼的,渾身疼得要命。」

  華姬咬著唇忍笑,知道婉兒覺得睡得迷糊是因為被下了迷藥的緣故,而婉兒渾身疼痛則可能是因為把她從自己床上扛回她的房間時,一路上不小心撞了她好幾下吧。

  「那你今天多休息,不用一直在我身邊侍候。」她帶著歉意說道。

  「不行呀,一大早王爺就吩咐下來了,各房女眷午時後全都得到靈堂前跪靈。少夫人,你多吃一點,接下來這些日子會累慘的。」婉兒把她拉到桌前坐下,替她盛好了粥。

  華姬這輩子從未經歷過任何人的葬禮,自己的父母死時,她都不知道要埋葬他們,更無從體會大戶人家的葬禮是何等繁瑣累人。

  「婉兒,你以前是服侍小王爺的嗎?」

  她喝了口粥,邊問。

  「不是,我原是服侍老夫人的,但小王爺硬是跟老夫人要了我過來,說少夫人嫁過來以後需要伶俐的丫頭服侍照料,所以老夫人就放我過來了。」婉兒體貼地替華姬挾菜。

  華姬感到一陣溫暖,婉兒是她離開「朱雀堂」後第一個說這麼多話的外人,她讓她想起了自己在「朱雀堂」裡一起接受調教的姊妹們,因此不自禁地真情流露。

  「婉兒,你真好。」華姬真心地望著她笑。「還好有你陪著,要不然我自己一個人來到這裡,孤零零的,不知道怎麼辦。」

  婉兒當了一輩子的婢女,從小就挨打受氣,每天得看人臉色過日子,她的體貼和溫柔的微笑不過是下人對主子的習慣態度罷了,對哪一個主子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存在幾分真心,沒想到她竟會遇到一個這麼容易就對下人敞開心房的主子。看著少夫人那雙美麗清亮的瞳眸,讓她動了惻隱之心。

  「少夫人這麼年輕就……如果……如果小王爺沒有死得那麼早,如果少夫人能有身孕,那麼這輩子也許就不會孤零零的了。至少,你能有一個血肉至親,就算沒有夫君的愛,你還能有一個真心愛你的孩子,如此起碼你這輩子能有個依靠,可是如今……」

  婉兒低低歎息,雖然她沒有把話說白,但華姬已經感受到了她眼中的同情和悲憫。

  沒能受孕,無法生下子嗣,對華姬來說當然是一樁失敗的計劃,但同樣一件事,從婉兒口裡說出來,和從崔叔口裡說出來的感覺,聽她在耳裡竟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崔叔為的是「朱雀堂」,而婉兒為的是她。

  一個血肉至親,一個真心愛她的人。婉兒的話敲進她心底最軟的地方。

  從十歲以後,她就沒有親人了,而「朱雀堂」裡人人感情淡漠,沒有人是真心愛她的,當然,她也沒有真心愛過任何人。

  但是,如果她生了一個自己的孩子,這個孩子身上流著她的血,是她真正的血肉至親,那麼她的孩子會愛她,不需要任何理由,而她也會深深地愛著她的孩子。

  她想像著懷中緊抱著孩子溫暖軟綿的小身體,想像著她把孩子高舉起來,然後聽見孩子發出無憂無慮的笑聲。

  她可以不必在乎孩子能不能承襲爵位,也不必在乎「朱雀堂」有何陰謀,她可以把那些爾虞我詐的事拋到一旁,只有這份愛很無私、很簡單。

  但是,想這些都已枉然。她名分上的丈夫韋世傑已經死了,她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機會可以受孕了。

  「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運吧。」她苦澀地一笑。

  婉兒細細端詳著華姬絕豔的容顏,這麼美的女子,一朵初綻的鮮花,難道就這樣被鎖在王府裡孤單凋零嗎?

  「少夫人,你和小王爺連洞房都沒有過,你還年輕,應該想辦法改嫁才對。」婉兒深深注視著她,認真地說道。

  華姬微愕。她所接受的命令裡,並沒有「改嫁」這一樣。

  「我不可能改嫁的,不可能。」她搖頭苦笑。

  「為什麼不可能?難道少夫人真想守一輩子寡嗎?」婉兒不知內情,自顧自地說道。「少夫人只是和小王爺拜過堂,沒有洞房都還不算是小王爺的人,或許老王爺會同意少夫人改嫁的。」

  「我不會改嫁,也不可能改嫁。」

  即使她想,「朱雀堂」也不會同意。

  「少夫人是不是因為娘家沒人,害怕無人替你作主?」婉兒猜測著。

  華姬的唇角淡淡牽了一下。婉兒倒是猜對了一點,她娘家沒人。

  雖然她此時的身分是「明威將軍遺孤」,是個父母雙亡的角色,但真正的自己也確實和扮演的角色一樣,都沒有了親人。

  「少夫人倒是不用多慮,王爺和老夫人會替少夫人作主的。」婉兒接著說。

  「我現在才是新喪,不好談論這個問題。」

  在一個沒有結果的問題上討論是沒有意義的,她淡淡用了這個理由避開「改嫁」的話題。

  婉兒不能理解她的堅持,她苦澀的神情也讓她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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