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齊晏 > 冷香賦 | 上頁 下頁


  「再不走動一下,我可真要變成一顆石頭了。」他掀了掀眉,跛行著,慢條斯理地走向她。

  他走得愈近,相思的下顎就抬得愈高,直到他站在她的面前,她的下顎已高抬到令她頸項發酸的角度,她這時候才猛然驚覺,原來他的身材竟然如此高大挺拔,她從不覺得自己有多麼柔弱,直到現在——

  桀琅高碩地矗立在她的面前,壓迫得她難以喘息,她整個身子是僵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她真真實實地意識到——原來這就是男人了!而這個男人還讓她成日心神不寧、魂不守舍,是個深具危險性的男人。

  「你在打水?」桀琅輕快地笑問。

  相思震動了一下,終於回過神來,她猛然退後兩步,咬著唇,低首斂眉,悶不吭聲地彎下腰去提水。

  「我來幫你。」桀琅橫過左手,從她手中輕輕搶過木桶來。

  相思再度愕然,自己平時不但要用雙手去提那桶水,每提著走五、六步,就得停下來喘一口氣,再走、再停,總要費上一番工夫才能提回屋裡,但是她看見桀琅單用一隻左手提水,加上他的右腿不便,竟然還能不費吹灰之力,那只木桶在他手中就像輕得沒有重量一樣。

  本來就不算大的廚房,因為桀琅的存在而顯得更為窄小,他坐在飯桌前東張西望,興味盎然地看著相思淘米下鍋煮飯。

  「這白米應該是從穀外帶進來的吧?」他好奇地問。

  「嗯。」她淡淡地應了聲。

  「你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穀一趟嗎?」他又問。

  「我從不出穀。」

  「呃?」桀琅大為驚奇。「這些白米和布匹是從哪裡來的?」

  相思生著火,漫不經心地說著。「以前,我舅舅每個月會來看我一次,每回都會帶些米麵來給我。」

  「每個月?」桀琅努力搜尋記憶,疑惑地。「我來這裡已經一個月了,怎麼不曾見過?」

  相思微微一征,舅舅的確很久沒來看她了,算算日子,該有兩年了吧?不知道舅舅怎麼了?仔細一想,憶起舅舅曾經向她提及過,說表哥得罪了地方惡霸,不知是否和那件事情有關?

  「為什麼不出穀?」桀琅忽然一問。

  相思呆了呆,下意識地抗拒起他的問話。「我出不出穀與你不相干。」

  桀琅早已經習慣她這種漠然不睬的態度,也不管她想不想聽,自顧自地又問:「你在這裡住了多久?」

  「很久了。」她不耐煩地回答,瞪著他。「你能不能不要有這麼多問題。」

  「不能。」他微笑,笑容帶著一抹輕桃,接下去又問:「豹兒的前腿是不是曾經受過傷?」

  「你看得真仔細。」她慢吞吞地說。「豹兒一出生就傷了前腿,所以被母豹丟棄了,我把豹兒撿回來養,豹兒雖然天生殘疾,但仍有自己獵食的能力,比野山羊小的動物它都還能獵食得到,熊和野狼根本不知豹兒身有殘疾,遠遠看見它都還懼怕三分,不敢靠近。」

  「原來豹兒一出生就跟了你,難怪頗有靈性。」她想了想,又問:「你接觸過外面嗎?」

  「沒有。」她不由自主地回答,想起娘和年幼的她是如何在風雪之夜被蠻橫兇暴地趕出葛家大門,把她們和人間溫情最後的牽繫鏗然斬斷,她冷嘲著。「外面有什麼好,到處都是惡人,我舅舅這些年沒法子來看我,多半也是遭惡人所害。」

  桀琅想起自己的身世——他亦是孤苦無依地在險惡的環境中翻滾長大,自幼就混在賊窩裡當小盜賊,十八歲那年無意間闖入一門慘遭盜匪血洗的大戶人家,當場被抓個正著,莫名其妙被安上了殺人犯的罪名,送到牢裡等候問斬。

  他在獄中認識了敖倪,兩個人一起逃獄,逃進了無憂穀之後便住了下來,在山中當個劫富的盜賊,被往往來客商冠上了「山魈」之名。

  但他生性樂觀爽朗,從不以為任何困境能難得倒他,所以對相思以偏概全的想法頗不以為然。

  「穀外的世界並不是每個人都是惡人,惡人雖有,但起碼好人占絕大多數,至少我身邊的朋友全都是很善良的……」桀琅正想侃侃而談,但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眉眼間驀然飛來一朵烏雲。

  「為什麼說到你的朋友就不再往下說了?」相思困惑地揚起眉睫看他。

  「我的朋友……如今死生難料。」他沉重地吸氣,聲音低啞。

  相思頭一回在桀琅的臉上看見如此傷痛的神情,那股悲哀的神色深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凝視著他憂慮的眼神,緊抿的唇角,輕蹙的眉頭,她情不自禁地忡然心動。

  他忽然歎口氣,勾了勾唇角,輕輕一笑道:「若不是遇見你,我也一樣是活不成的。」

  相思咬著下唇,竭力壓抑混亂的心跳。

  「你的朋友、還有你,不也是遭惡人所害的嗎?」她刻意淡漠地問。

  「的確是。」桀琅的眉毛往上輕揚,笑意浮在嘴角上。「至少,你不認為我是個惡人吧?」

  「只要你不犯我。」她木然。

  「但是,我覺得你打一開始就好象認定了我是個天大的惡人,完全不留一點申辯的機會給我。」他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臉上,肆無忌憚的。

  她別開臉,輕描淡寫地說著。「你我之間素無瓜葛,我要如何看待你是我的事,申辯也無法改變我對你的看法。」

  他興沖沖地問:「你對我究竟有何看法,我倒真想知道。」

  相思錯愕地看著他神采飛揚的雙眼,一顆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你——只是一個男人。」

  「這話太傷人了。」他微帶傷感地,極不滿意地低嚷。「最起碼我也是個特別的男人吧!」

  相思不自覺得想發笑,這個念頭震驚了她,她飛快地抓起了牆角的竹簍,轉身疾奔了出去。

  「老天爺,我又說錯什麼了嗎?」桀琅大叫著,急忙跛著腳追出去。「相思,等一下,你現在要去哪裡?」

  「你別跟過來!」她頭也不回地大喊,接二連三的對桀琅動情,讓她心中模糊地湧上一股恐懼感,分不清楚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麼?

  她漫無目的地亂走,豹兒則叼著小幼猴寸步不離地跟著她,一直晃到了溪水畔,她才停下來,怔忡地望著潺潺流水出神。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對桀琅說個清楚明白,他的存在已經對她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他再不走,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這個峭壁——」桀琅突然在她身後發出驚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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