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齊萱 > 相逢疑似在夢中 > |
三十六 |
|
邑塵扶著頭生了起來,雖然身子沒什麼不舒服,但腦袋卻一片混亂,好似有千百個問題,直塞得腦門發脹。 「湘青,這裡是何處?」 「我家啊,是大伯撥給關浩與我的住處。」湘青絞過一條熱布來,供邑塵擦臉。 但邑塵接過來之後,卻不忙著擦,隨即再問:「這裡不是刑部?」 「刑部?」湘青的表情甫現錯愕,便又恍然大悟道:「是不是我二哥跟你說的?說要送你到刑部去?」雖然邑塵沒有回答,但湘青卻已經從她聽詫的表情得到了答案。「真虧他編得出這樣的謊言來,你又沒犯什麼法,幹啼要把你送到刑部去?」 「是他說王爺打算拿我殺一儆百,好教天下人再不敢動謀刺朝廷官吏的念頭。」 「是嗎?他是這麼跟你說的?」 「難道這並非實情?」邑塵擦過臉後,覺得精神愈好,但思緒卻愈亂了。 「當然不是,早在你的傷口尚未完全癒合之時,他就已經向我爹稟明過實情,說你非但不是刺客,還是兩度救他的恩人,爹當時聽完,還說等你傷癒之後,要大大答謝你一番哩,怎麼會變成這樣?」這下子似乎連湘青也迷糊了。 載皓打算送邑塵出王府,重回她未婚夫身邊的事,湘青是知道且表示反對的,她認為至少也該問過邑塵本人的意見後,再出她自己做決定。 然而抗議結果都還未得知有效無效,昨兒個深夜裡,載皓就把睡得香甜的邑塵給送了過來,而關浩也一反常熊,一個勁兒的保持沉默,只在詳細的檢查過邑塵後,低聲輕責載皓在酒中摻了過重的藥量。 「我原本只想勸她喝一杯算數,誰曉得她竟會在我都還來不及出聲前,便連下三杯?」載皓俱惱兼掛心的辯解道。 「是不是你說的話給了她大大的刺激?」 面對關浩這個問題,載皓卻是再也不肯出聲相應。 現在看邑塵一臉悽楚,湘青對載皓不禁更加不滿起來,他到底把女人的心著成是什麼?可以由他主宰支使的東西嗎?隨便他要塞給誰就給誰? 「邑塵,你快告訴我,我二哥他還跟你胡說了些什麼?」 至此邑塵當然也看出其中似乎大有蹊蹺了,如果他打一開始便沒有送她到刑部去的打算,那為什麼還要捏造出那麼大的謊言來呢?「他說……」 「湘青!」關浩的叫聲聽然打斷了邑虛的話題,也弄吼了她好像才剛剛要現出曙光來的思路。 「南星,我們在裡頭,」湘青連忙揚聲應道:「邑塵已經醒了。」 緊接著街進房裡來的,卻是邑塵始料未及的人。 「邑塵,邑塵,你沒事吧?」 「順心!」邑塵望著這個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的男子,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順心?真的是你?我沒有眼花吧?」 「是我,是我,」順心顧不得房內尚有關浩夫婦在,立刻抱住邑塵道:「謝天謝地你平安沒事,南星大哥真有辦法,他叫我耐心等上三天,說最慢昨天晚上一定會將你救出和親王府,他果然辦到了,沒有讓載皓那狗官一再繼續拘禁你。」 邑塵奮力掙出他的懷抱後,第一件要問清楚的事是,「南星大哥?關大夫,你是我們在京城的聯絡人,那個總是在通訊上簽個「星」字的南星?」 「而你則是位寫得一手好字的「塵」,」關浩等於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然後才聽對妻子說:「湘青,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載皓隨身捫帶的那把扇子上的字,我老覺得眼熟,好像最近才再看到過嗎?一「原來如此,」冰雪聰明的湘青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道理。「其實那天若不是宣兒急著來人世間報到,讓我未及過去叫你著邑塵題在二哥中衣上的字的話,這個謎田也就不必等到今天才解開了。」 他們三人皆了然於心的一番對話,卻只聽得順心一頭霧水,載皓手邊怎麼會有邑塵題字的扇子?她後來又怎麼會在載皓的中衣上留字?還有南星的夫人怎麼稱載皓為「二哥」? 不過在他正想一一問個明白時,邑塵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衣襟內好像有東西,只好請兩位男士暫且退出房外,再在湘青的仃忙下,從懷中抽出那物件來。 「是二哥慣用的白帕。」湘青一眼就認出來了,接著又因瞥見上頭有字,連忙返到窗邊去,佯裝觀景。 邑塵則以顫危危的手出開了布帕,載皓那一手蒼勁有力的字甫入眼簾,她一顆心便霎時五味雜陳起來。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載皓,邑塵握緊白帕擁至胸口,霎時也有無語凝噎的悲愴,接著湘青卻聽得她叫:「湘青,快,快給我把剪刀!」 「邑塵?我二哥他這麼做是不對,但事情並非已到毫無轉寰的餘地,更何況他的出發點也全都是為了你好,你又何必連他留給你的手帕都想剪——」 「不,不是的,湘青,是怕內還有東西,你快拿把剪刀給我啊。」 這一刀剪出了更大的驚詫,那折成一小方塊的薄紙攤開來,竟是清廷目前新軍的各個主要佈置點,以及準備立憲的摘要報告。 從開浩接過去看後的湛然柙情和湘青的一臉迷惑,悒塵便知道該請誰來為自己釋疑了。 「關大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載皓想幫你在會內立個大功吧,」關浩顯然有意避重就輕的說:「你在他身邊潛伏四個月的事,會內有不少同志知道,他大概是不忍見你無功而返,又擔心這麼一來,會有較不明理的同志怪罪你,所以——」 「不!」湘青代邑塵打斷丈夫無謂的解釋,率先指出。「內情絕非如此單純,二哥明知這兩項摘要都是朝廷極其重要的機密,斷無輕易洩漏的道理,除非……」由於閃過她腦中的意念太過突兀,竟使湘青霎時噤聽無語。 而顯然也同時猜到了個中原委的邑塵更是拚命搖頭,幾乎要將下唇給咬破。 關浩則在心中低語:載皓,我這就幫你看緊、看牢,看你能否賭贏這一記, 「關大夫,」邑塵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嘶啞著說:「他是……他其實是……所以……所以他才會對邑塵下藥,才會想盡辦法,也要把我送出王府,讓我離他愈遠愈好,是不是?是不是?」 「南星!」湘青也慘白了一張臉叫道:「你快說啊,二哥他到底是不是……」 面對著兩張同樣佈滿焦灼的嬌豔臉龐,關浩索性沉聲應道:「是,他是,表面上他是朝廷當紅的軍官將領,是所有革命黨員的頭號宿敵,實際上,」他攬妻子入懷,並輕扶著邑塵的肘彎說:「他是孫文的至交,打從三年多前經我引介,結識孫文之後,他便一直是我革命陣營潛藏在清廷內的首號猛將。」 刹那間邑塵不知自己該喜或該悲,該哭或該笑,只覺得心好疼好疼。 「不過他加入我方這件事,連我也是去年底回到北京後才知道的,在那之前,」關浩以著惺惺相惜的口吻說:「載皓夾在雙方陣營之中的矛盾、為難、掙扎、抉擇、痛苦,以及必要時不得不有所犧牲的心路歷程,便都只有孫文得知,而因會務龐雜,有更多的時候孫文根本分身、分心皆乏術,那麼,所有的委屈與誤解,載皓就都必須獨力承搪,」他搖頭苦笑道:「坦白說,有時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身為革命黨員所必須承受的壓力有多大,載皓一人承擔的就心有其雙倍,不,可能還有三倍、四倍之多,邑塵捂住了嘴,熱淚霎時泉湧而出,滿心俱是對載皓的不舍。 「身在曹營心在漢,」湘青倒率先冷靜下來,「南星,二哥的身分一旦被揭發,處境可是會比任何一個革命旗幟鮮明的人,都還要來得危險艱雜,對不對?」 「所以在人前他才更需要立場鮮明,也更需要任何能彰顯他確為『清廷鷹爪』的偽裝助力。」 邑塵猛然想到了一件事,便嗚咽著問:「引渡鄒容北上,就是不得不做的犧牲之一?即便會引發革命黨人對他更深的憎恨,他仍不得不做?」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