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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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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一天,那一天我究竟講了些什麼?不對,令我不願去回想的,不是那一天我到底說了些什麼,而是在那的前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阿妙,我頭突然有點暈,我……」 她往前頭看一看,「唉呀!」一聲,「瞧我們聊得興起,原來已經開始上山了,難怪你會覺得不舒服,你先閉上眼睛,我去跟阿寶拿綠油精,讓你擦一擦,清爽一些。」 體貼的她在離座以前,還為我拉上了窗簾,我則摘下了太陽眼鏡,閉上眼睛。 片刻後,我感覺到她回來了,也曉得她見我雙眼緊閉,知道我就算還沒睡著,也一定不想再受干擾,乾脆逕自在我兩邊的太陽穴上輕點了兩下。 很快的,我就聞到了綠油精那特有的辛辣清香味,荒謬的是,在心底驀然響起一首旋律,是緣油精的廣告歌曲,詞卻是改編過的: 「綠油精,綠油精, 爸爸是個老妖精, 哥哥、姊姊、弟弟、妹妹都是小妖精, 媽媽是個狐狸精!」 我想笑,但不曉得為什麼流過心頭的卻俱是苦澀。 那我能不能哭?開玩笑!我何必哭,又為什麼要哭? 可是我明明剛剛過了一個再辛辣不過的暑假,其中的況味絕不下於如今正不斷刺激著我兩側鬢邊的綠油精。 於是我想起了自己今天為什麼遲到,為什麼…… 魏慕覺是我國中的同學,記憶裡,他就是那種你可以想像得到的優點,他全都有的優等生。 現在教改的口號叫得響亮,但那時號稱地方明星國中的我們學校,能力分班是想當然耳的事,誰也沒有質疑過;而身為每個年級十八班中,「唯一」兩班所謂「A」班生的我們,在校中自然而然成為師長口中的「生命線」,是要延續學校高升學率的「菁英分子」。 魏慕覺呢? 好像從進國中開始,他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了,運動、才藝樣樣都行,功課更是不在話下,所以雖然我們是在國一下能力分班後,才成為同班同學,實際上,班上沒有聽過他這個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名號者,幾稀。 但是我非常、非常的討厭他。 為什麼? 如果你正在發育期間,偏偏往「橫」長的速度總超過「豎」的,天天看著魏慕覺毫無顧忌的追求班上任何一個長得穠纖合度的女同學,那你會做何感想?(就算你其實並不想和他有「那種」瓜葛。) 不過真正讓我決定討厭這個人的,卻是導源于二年級時的一次郊遊。 我們那個二十來歲,疼魏慕覺像在疼她未來孩子的女導師,把每一個表示不想參加郊遊的同學叫去「關心」,力勸大家應該要「團結」。奇怪,難道她真以為一起出去玩一天,我們這平常為分數斤斤計較的孩子,就能親如手足? 總之我走進去她的辦公室時,心情很差,臉色也不太好看。 「曹意同,為什麼填了不參加的回條?」 要不是因為她與我表姨曾是高中同學,實在太清楚我家的情況,我還真想告訴她我沒有錢繳車費。 「這次月考理化考得好差,不好意思再跟媽媽說要出去玩。」 「55,嘿,不差啦,正好是我的座位號碼。」 我抬起頭來,才發現魏慕覺站在辦公桌的另一頭,翻著手中的成績單說,驀然想起他這學期是學藝股長。 因為和他的座位號碼同分,所以不差? 我什麼也沒有再說,光是在走出辦公室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而為了表示我的不在意,那一次的郊遊我最後還是參加了,只是我們的女導師卻因為我的「拂袖而去」,而整整跟我講了一路的禮儀。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決定要一直討厭他到死。 你要知道,對於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來說,自尊是很重要的,而「到死為止」則是我當時可以想到的最長時間。 後來我把這件事告訴慕覺,他只說:「有嗎?我講過那樣的話?不過說真的,你該不會是為了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才故意考出那樣的分數吧。」 這一回我依舊瞪大我的眼睛,但裡頭蘊涵的意義和他的反應一樣,都已經大不相同。 「好了啦,一家裡面有一個人懂理化就好,這樣教起小孩子來也比較方便,對不對?」 「誰的小孩?你的嗎?」 「咦,我的不就是你的嗎?不然你看,」他往右頭一指,我隨即看到車窗襯著外頭落下的夜幕,正好變成一面天然的大鏡子,映射出我們並坐的身影。「你看,我們兩人像不像是一對小夫妻。」 那是我們兩人最後一次同車,好像也是在短短三個月的戀愛當中,唯一一次的同車而行,誰教我們讀的是相隔遙遠,一南一北不同的學校。 國中畢業後,模擬考總是拿第一名的慕覺,理所當然是不會留在家鄉的,於是九月以後,我穿上了在地女中傳統的白衣黑裙,而他也進了著名的紅樓,此後三年,我們竟然都沒再見面。 然而那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升上高中的我,不曉得是因為已經脫離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叛逆年齡,還是終於在文史課程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天地,總之一下子像極了破蛹而出的蝴蝶一般,開始悠遊在校園內。 從高一開始,我就相信自己考得上大學,因著這份自信,使我在三年後,真的如願以償時,寫了一篇三千字的文章,投到家鄉的青年刊物上,除了訴說那一千多個日子以來,母校所給予的種種照顧外,順帶痛批了一窩蜂往外「求經」的學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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