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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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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那時幾乎已經跟一具屍體沒有什麼兩樣。」 如風苦澀的自嘲,馬上將天闊帶回到昔日的情境。 六年多前的夏秋交接之際,剛剛運送一批珍貴玉器至甘肅的天闊,一邊取道四川返京,一邊欣賞已有初秋氣息的美景。 一日清晨,就在紮營的眾人都還在夢鄉的時候,佇立于白河邊的天闊突然看到上游飄來一個……不,是一具……屍體! 他二話不說,立刻飛掠過去,將其抱拉上岸,這才發現原本以為已死的「屍體」,竟然尚有一絲氣息,只是全身上上下下佈滿或深或淺的刀痕劍傷,堪稱體無完膚,看得天闊心頭一驚:這個面龐看來十分俊朗的年輕人,究竟是犯下什麼錯?或得罪了什麼人?怎麼會被重創至此呢? 所幸他們出門一向備有外敷內服的各式良藥,三天以後,年輕人便悠悠醒轉,等回到楚雲莊時,他已能立能行,爽烈的個性和誠摯的態度,立刻贏得眾人一致的喜愛,大家都樂於與他結識相交,從此,他便在楚雲莊待了下來。半年後,便替補升任莊內三堂六院十二分舵之首的日陽堂副堂主的季屏山,成為天闊的右護法。 那位年輕人,當然就是眼前的莫如風。 「如風,你該不會以為這六年多來,我都一直相信你對重傷緣由的謊言吧?」 「我哪敢如此低估莊主的智力,」如風笑道,「只是也一直沒敢淡忘大家對我的體諒。」 天闊的心底已經有些明白了,於是他馬上作下一個決定,「假我准,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到四川以後,先赴『華蓋』分舵一趟,再論其他。」 「莊主,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此行只是要回我自幼成長的蜀境舊地重遊一番;何必驚擾到歐陽舵主他們?」 「是不想驚擾?還是不容他人插手?」天闊擺一擺手,不讓如風開口插嘴道:「不找歐陽鑫也成,那麼恐怕你就得帶著我與依依同行了。」 「什麼?莊主,你與柳姑娘三天前才成親,怎麼可以為了如風而出遠門?」 「為什麼不可以?正因為新婚,委實無心日理萬機,才更想要出外冶遊啊!更何況天府之國內,美景無限,到時別說是三個月成半載了,恐怕就是連續住上一年,依依和我也都不會覺得厭煩哩。」 迎上天闊一臉難得浮現的促狹表情,如風終於不得不屈服道:「好,好,好,我先赴華蓋分舵一趟就是。」 「那我待會兒就用冷金簽寫封短函,飛鴿傳書到華蓋分能去給歐陽鑫,告訴他你要過去一趟。」 「莊主,真有必要如此勞師動眾?」 「除非你此行純粹只為了遊山玩水。」 在天闊犀利眼光的凝視下,如風避無可避的移開了視線,於是內心牽掛愈甚的天闊便順勢再說:「答應我,即便只有一個風險,也要讓楚雲莊禍福與共。」 如風和天闊早熟悉到心意幾能相通的地步,當然明白他這番叮嚀的意思。「歐陽是十二分舵當中,年紀最輕的舵主,比莊主也只大上兩歲,個性又素以火爆聞名,莊主真的以為帶著他,我會比獨自行動安全?」 天闊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直陳:「你果然是要回去了斷過往的恩怨。」 「我——」如風與亦主亦兄的天闊對視了半晌,終於放棄堅持般的輕歎了口氣。「是的,六年多前,重創我的,的確不是我跟你們說的灰熊與野狼,不過,」他瞥了天闊一眼笑道:「莊主大概也從來沒有相信過我那番說辯吧。」 「刀傷和爪傷,我哪會分辨不出來?但你當時說背後有仇家設計,我卻是相信的。人啊,一旦眠滅了良知,向來是比任何禽獸都還要不如的。但為什麼呢?到底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會讓對方不惜對你趕盡殺絕,偏又不肯給你一個痛快?當時若非你習武已有一段時日,懂得自行封住所有的重要血脈,恐怕我所能為你做的,就只是把你抱拉上岸,予以厚葬而已。」 「為了一匹馬。」 「一匹馬?」天闊聞言不禁大感意外及驚訝。 「對,一匹全身火紅,奔馳起來恍如疾射火焰的馬,我將它命名為『熾焰』,從九年前馴服它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起了鬥然的钜變。之前我只不過是白河發源地——阿壩高原上,成千上百位獵戶中的一名,平日居住在紅原的一個谷地裡,與其他數十戶村民一樣以打獵為生,過著雖不富裕,倒也恬適的生活。」 「換句話說,你現在一手獨步武林的赤掌功夫,並非自幼即練就的成果?」 「這在莊主為我運氣療傷的過程中,應該就已經感覺到了吧?」 「我承認當時的確大感意外,由你脈絡骨骼給我的感覺來判斷,你習武頂多不過三年,但精進的程度,卻又抵得上一般習武人士的十五年。記得後來回莊調養時,易大夫也曾為此嘖嘖稱奇,直說你若非服用了什麼奇珍異果,便是有高人為你打通了經脈。」 「易大夫不愧是我們莊內首屈一指的神醫,」如風抬起了頭,輕呼出一口氣。「他說的兩樣,我全碰上了。」 天闊雙眸一亮,心下卻又了然的說:「看來那份奇遇是幸或不幸,你心中至今都做出結論。」 「光是能夠因此而結識莊主,就是如風的幸運了。」 「但是……」天闊並沒有因而漏看了閃過他眼底的一絲黯然。 「但是如風因馴服熾焰而導致的一段奇遇,卻害慘了同村的兩百多人。」 「為什麼?」 「為了奪得熾焰,某一天夜裡,村內突然來了二十多位蒙面客,他們燒殺擄掠,為所欲為,尋常的獵戶百姓,哪裡是他們的對手?而我習武還不滿兩年,更無實戰的經驗,很快的便被他們傷倒在地,眼睜睜看著……」如風的臉色已轉為一片慘白。 天闊沒有多言,只是伸出手把住他的肩膀,透過如風的手勁,給予最有力的無聲支持。 如風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然後低下頭繼續說:「看著想逃的村民無一倖存,看著驚嚇無助的婦孺被他們推進囚車,也看著他們一刀接一刀、一劍接一劍的往我身上比試割劃,但當時我已經感覺不到痛,只想弄清楚世外桃源何以一變而為人間煉獄的緣由,於是我一遍接一遍的問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們告訴你了?」 「嗯,說大發一次慈悲,就讓我做個明白鬼,他們要的是熾焰。」 「只為了一匹馬?」天闊心中不禁也浮現難抑的怒火。 「只為了一匹馬。在我被他們丟進冰冷的白河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熾焰被硬扯上推車的畫面,接下來我就暈死過去,什麼都不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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