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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我說我已經不在乎右手會怎麼樣了,反正就算再度就醫,亦不過是維持原樣,或是再繼續惡化下去兩種結果而已,那倒不如趁還能用的時候,儘量用,直到用壞為止!」

  「你不在乎?那你有沒有想過身旁諸親朋好友的感受呢?至少我在乎、沉潭在乎,相信你口中那個『若水姑娘』,也一定——」

  「不要再提起她!」他突然揚高的聲量,差點嚇壞了左臂中的夏侯霓。

  「舅舅,」她拍拍自己胸脯說:「怕怕。」

  「沒事,霓霓,對不起,舅舅話說得太大聲了,對不起。」

  夏侯霓這才又重新抱回他的頸項,由得舅舅疼惜,而兩個大人則陷入各懷心事的沉默當中。

  迎柏只覺得自己好傻、好傻,在烏林與端木愷並肩作戰時,他不就曾說思萱在「楚楚」、而非「應大夫」或「應姑娘」那裡休息?之後楚楚在受他要挾,答應過去與他生活三個月時,不也曾說如果事實證明她對他已毫無眷戀,那他就得放她走,並且發誓再也不來打擾「他們」?

  而「他們」,指的並非她當時所解釋的華佗師父及同門師兄弟們,根本就是能直呼她名字的端木愷和他們所生的兒子。

  是,知道楚楚真心所愛的人並不是他,而是端木愷後,迎柏承認自己確實很痛苦,但一思及那恐將影響自己一生的手疾,又不禁心生一絲矛盾的慶倖,更何況從那次她怎麼會為「長河吟」編舞的過程說明中,已知她和現在自己猜測,想必正是能歌的雪飛霜的交情不惡;雖然那和自己記憶中「賈仁」火爆的個性有些差異,但如果端木愷命中註定得以享此豔福,自己又有何話可說?畢竟持平而論,寒衣亦是他能夠認可的江東英雄。

  輸給那樣的對手,他無話可說。

  「她已成為凍結在我心中最美好的回憶,不要再提了。」迎柏低低的補上。

  他不提的原因,迎桐哪裡會不清楚,就跟他至今仍未與飛霜夫婦碰面一樣,都是怕若扯出端木愷「腳踏兩條船」的內幕,會惹得夏侯猛不悅,代妹出頭,硬逼著端木愷與楚楚分開;換句話說,仍是放不下楚楚,仍是對她念念不忘啊。

  這正是情感的迷人、或磨人之處?迎桐暗笑在心頭:或許兩者皆有吧。

  當初她和夏侯猛的婚姻陷入低潮時,是迎柏助了一臂之力,想要回報,此正其時!

  「小哥,有沒有想過未遲那孩子,為何會與才剛認識不久的你,如此投緣?」

  「因為我們有相近的背景。」

  迎桐似乎沒有料到他第一個反應,竟然會是這個,原本還以為他會看出來那孩子的五官酷似他哩;唉,這難道也算是另類的「當局者迷」?

  「仍舊以為父親生前只疼我一人?」

  「不,從你的轉述中,我已完全諒解了他所有的矛盾、為難與悲哀,」迎柏的表情泰然、笑容寬容,過往的戾氣已經完全消失不見。「或許讓我們回到母親身邊,留你在父親那裡,是他們夫妻一種無言的相互體貼的方式吧;對了,未遲怎會與你們相識?」

  「你知道我幼時曾走失過嗎?」迎桐問他,見他點頭後,便把那幾日的遭遇簡略的描述給他聽。「未遲正是其中一名同伴的孩子。」

  「好美的名字,蟬風、蝶衣和香雲,」有個模糊的意念在心中浮蕩著,但迎柏一時之間,卻又無法將之凝聚成形,便接下去問:「他是誰的孩子?蝶衣?或是香雲的?」

  「蝶衣是小霜。」

  「什麼?你和飛霜原來那麼早就認識了?」迎柏瞪大了眼睛,委實感到不可思議。

  「很巧,是不?」

  「是很巧,這樣說來,香雲的遭遇,要算是你們三人之間最慘的囉;幼時家破人亡,現在又獨立扶養小孩,不容易呢。」

  「你能體會那種辛苦?」

  「當然可以,」迎柏一口應道:「自大哥、大嫂離開以後,思萱不就是我一人獨自扶養的嗎?她跟未遲一樣,也常問起缺席的雙親之一。」

  「未遲跟你提起過父親?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

  比他早幾日來到江東的迎桐曾跟未遲消磨過不少時光,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個性軟弱的孩子,加上有端木愷一家人的疼愛和街坊鄰居的照顧,所以他得到的愛護不可謂不多,如果硬要挑剔他和同齡小孩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頂多也只能說他比較成熱與懂事而已,然則那又怎能稱之為缺點?

  可是反過來講,自己也已身為人母的迎桐,同樣不認為那可以算做是一個孩子的優點,因為如果讓她選擇,她就寧可女兒夏侯霓不要有任何超齡的表現,一切都按部就班來。

  所以現在聽迎柏說及未遲的「軟弱」,迎桐毋寧是覺得寬慰的。

  而迎柏則同時陷入回想當中……

  「森叔叔也會哭嗎?」虛歲五歲的未遲問他。

  「當然囉。」不過是因為今天弓老拉不大開,箭老射不太准而已,這是初學者經常會碰到的情況,迎柏沒料到未遲竟會因此而偷偷垂淚;問他為什麼哭,才說因為自己沒有父親,所以「應該」要比其他小孩堅強、爭氣,想不到連弓都沒力氣完全拉開,心裡一急,眼淚便掉了下來。

  「我沒事的,叔叔,」面對蹲下來與他平視的迎柏,未遲立即打起精神來說:「我……只要把父親的事全忘掉就好了,如此一來,我就不必因為沒有父親、只有母親而哭了!雖然我不是常常哭泣,但還是討厭永遠當個每次一想到母親辛苦都為了我,而我卻這麼沒用,就會不由自主掉下眼淚的愛哭鬼。」

  「傻孩子,」迎柏摸摸他的頭,仿佛看到以前的自己說:「你怎麼可能忘得了父親呢?我們每個人均由父母所生,沒有父親,又怎麼會有我們,所以雖然未遲與叔叔一樣,都是在小的時候,就沒有了父親,但還是要永遠把父親的事記在心中。」

  「那樣……有用嗎?」為什麼他的臉龐看起來如此親切、眼熟?好像……自己很早便見過這個孩子似的?

  迎柏拉起他的一雙小手,堅定不移的說:「有用的,只要在心中牢牢記住他,有一天,你將會變得堅強。那些令你傷心的事,令你孤單、寂寞,以及失去所愛之人的事,都能把你磨練得更加茁壯;只要你不忘記,它們便將全部轉化為力量,而你也就能靠著自己的力量,讓自己變厲害了。」他是在鼓勵這個孩子嗎?或是在正視自己的過程呢?

  此時的迎柏發現自己已無法深究,只覺得這孩子身上仿佛有一股魔力,吸引著自己,讓他願意對他主動敞開胸懷。

  「真的嗎?我真的辦得到?」未遲臉上的淚痕已幹,取而代之的是滿懷孺慕之情的眼神,和完全信賴的表情。

  「是,」迎柏再度緊了緊它的手說:「叔叔相信你,相信你一定辦得到!」

  那孩子……「迎桐。」迎柏驀然喚道。

  「什麼?」

  「未遲的父親是怎麼死的?」

  「誰跟你說未遲的父親已經不在?」迎桐反問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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