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青 > 芒夏鬼書賦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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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小被人欺。 那天從昌德殿裡出來,回宋姐姐那裡聆聽訓話的時候,就見幾位內人姐姐吵翻了天,差點把亭子的頂都給掀了。 仔細一聽,嘿,還跟她有關。 於是她就蹲在地上,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戲。 「你們都知道,做宮女想要離開王宮,除非年老體衰,疾病纏身,再不就是服侍的主子病逝,守喪三年後方可歸家,歸家後也還是不能婚嫁。我們宮女,是不可能像尋常百姓般,為人賢妻良母、伺候公婆,是註定要孤老一輩子的。想哪,我五歲入宮,十二歲參加內人試,到現在都十八歲了,還是個內人。都說內人都是王上的女人,可是我連王上一面都沒有見過。」 原來內人是王上的女人。桃花眼用力地眯了眯。 這麼說來……那人的女人……她掰著十根手指,再用上十根腳趾來回數幾遍都數不完…… 「所以這差事應該給我。」 「怎麼能給你?」另一個姐姐有意見,哀兵政策對她才不管用哩,「你五歲入宮,但我們當中誰不是小小年紀就被家裡送進宮裡呢?你是內人,我們也是內人,這輩子的指望就是通過尚宮考試。但即使是真的當上了尚宮,又有幾個能跟王上說上一句話呢?」 「今天這榮恩叫夏芒那賤丫頭給沾光了去,再等到誰又知道是什麼時候呢?」 喂喂,她有意見哦。她正舉手要發言,一個姐姐的大嗓門又把她到嘴邊的話給嚇吞回肚子裡去了。 「夏芒就是有些小心思,宋碧你叫那丫頭給騙了去。你想啊,書房原來可是你管轄的,這恩寵也該你得的,你卻好心照顧她,粗活累活替她做,現在好了,人家爬到你頭上去了。」 她哪有爬到宋姐姐的頭上去,她不是還乖乖地蹲在地上朝上如此純真地瞅著她們嗎? 宋碧面露猶疑,「其實這藏書房也就尚雋大人偶爾來拿書,什麼時候見王上來過?」 就是,她也不想看見那人的啊。 那人笑眸如春泓,看久了是會把人看出四肢發軟,頭昏腦漲,一日不見精神萎靡等等不良症狀。所以,她跟這些姐姐們也算有緣,出聲提點一下,免得她們以後一腳踩進萬丈深淵,深陷在那人的溫柔之中而不能自拔啊,「其實王上他不是……」 「傻宋碧,你怎麼還在替她說話呢?」 「宋碧姐姐就是太心軟。」 「就是啊,等那死丫頭回來,你一定要好好收拾她才行!」 小小的聲音又被一陣抗議浪潮給淹沒,裡面的姐姐們正如火如荼地商議著大事,譬如該如何捉弄排擠那個叫夏芒的小宮女。 這九重宮殿裡積累了幾千年的深宮幽怨形成一團巨大的黑霧,慢慢地朝屋子凝聚,這些宮女的臉上溢滿了嫉妒猜忌的惡氣,指手劃腳間都是惡毒的心機和手段。即便臉上掛著笑容,也是虛偽至極,兩面三刀。 於是,去藏書房的活兒自然被幾位姐姐給無條件地盤剝走了,宋姐姐給了她一把掃帚,把她打發去園裡掃落葉。 她感激地看了宋姐姐一眼,比起那幾位姐姐渾然想置她於死地,讓她去掃落葉實在是從輕發落了。 她背過身去,雙手擱在身後,悠閒地行至園內。 她們的嫉妒是為了那高坐在九重宮殿之上的皇帝,那穿著龍袍,前胸後背都繡著五爪金龍的男人,那可以只手喝令天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人,一個她們從來沒有見過面卻要為之付出一生青春的男人,她們的嫉妒實在太寂寞了。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她緩緩清吟,夏芒小宮女那張樸素的臉上隱隱有幾分超凡脫俗之色。 見一株小桃木枯萎地倒在路邊,恐怕是昌德殿大肆屠木時,不意間掉落在地的。她目光微沉,帶著痛惜將它輕輕抱起,摟在懷裡。 這九重宮殿裡,連一株無辜的桃木都容不下嗎? 柔荑拂過桃木,那桃木的萎靡之色頓無,新枝綠葉如藤蔓般長了出來,樹根微微一顫,便一頭往地上紮了去。 清風徐來,桃枝上開出幾朵嬌嫩的桃花,迎著風喜洋洋地擺動著。 「這桃花總是不敗也不好。」身後有人歎息。 她沒有回頭,只是笑了笑,道:「是花總會落化作春泥,怎麼可能不敗。」柔順的眉目間流露憐惜,素手採擷一朵桃花,捧在手心,輕輕一吹,散落了無數的花瓣,悄然埋進這荒蕪的野地裡,生根發芽,長葉開花,「可是看它們開得這麼美,又忍不住捨不得。我是執迷不悟嗎?朱伊蓉。」 漫天的桃花舞姿翻飛,妖風亂作,而她眯著鳳眸輕輕問,似有喑啞錦瑟低鳴,淒冷獨奏,看呆了來人。 她不是鬼,但也不是人,更不是神,所以現在,她的立場很尷尬。 眼前的凶獸似乎也很困惑,大爪子擱在她的心口,一道幽暗的綠光閃了閃,「你是神?」 「呃,不是。」哪有她這麼弱雞的神。 「那就是鬼?」她身上的確有死氣,但眉心皓然清正,卻是一番凜凜仙氣。它也吃過不少的天兵天將,個個皆如她一般,自然分得清。 「也不算。」嗚嗚,閻羅都不要她。 「人?」 「我連肉身都沒有,還能算是人嗎?」什麼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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