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淇奧 > 微雨縈君心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這裡不好嗎?」霍千重還沒做聲,那個叫梅姑的女子卻接話過去,含笑反問。

  「也不是不好——」祝宜寧的注意力回到她的身上,這時才發現面前的梅姑臉上神色頗帶著一絲挑剔之色。

  「莫非妹妹嫌棄花船髒汙?」梅姑雖然臉上含笑,但是語氣卻甚為咄咄逼人,「還是覺得小女子身份低賤,不配和妹妹你同船?」

  「梅姑何必這麼說,」祝宜寧上下打量她一樣,淺淺一笑,「小憐初上琵琶,曉來思繞天涯。不肯畫堂朱戶,春風自在楊花——我看梅姑也是這樣的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不肯畫堂朱戶,春風自在楊花。」梅姑垂眸笑了一笑,突而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妹子,說得真好,我喜歡。」

  「這句話可不是我說的。」祝宜寧對她一笑,任她攜了她的手親親熱熱地坐下來。

  梅姑拉著她的手仔細打量她,有些憐惜,「怎麼這麼清瘦?」

  祝宜寧也不知道如何回她這句話,只好又笑了一笑。

  梅姑卻突然抬頭對著霍千重揚聲開口:「霍少爺,難道你們家會虐待新媳婦兒嗎?」

  「梅姑,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霍千重莫名其妙。

  「你看我這妹子瘦得,你不是看她不順眼,所以不給她飯吃吧?」梅姑半開玩笑地看著他,畢竟從慕容休那裡,想不知道霍千重跟祝宜寧的過節都很難。

  「她本來就是那樣!」霍千重立即撇清干係,腦海中卻不期然想到那一日,他觸到她的手腕——

  那種仿佛一折就斷的清削,讓人忍住不想要憐惜。

  「太瘦了。」梅姑歎了口氣,「雖然說胖了也不好看,但是妹子這樣讓人看著好生心疼。」

  「沒什麼了,」祝宜寧淺淺笑著,「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的。」

  「這話說得可不對,」梅姑立即搖頭,「女子出嫁之前,就得有父母寵愛,兄弟愛護;出嫁之後,就要有夫家呵護,哪能總是靠著自己?妹子可不要逞強。」

  「已經習慣了。」祝宜寧微微垂下長睫,心裡有一瞬間的恍惚,「一個人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自己給自己找事情做,自己告訴自己要好好活下去……其實,有些事,是能做得到的。」

  她的聲音不大,跟梅姑說話也只是低聲閒聊罷了,可是卻一句不漏地全進了霍千重的耳朵。

  雖然她掩飾得很好,可是他卻還是從她眼中看出來一絲恍惚。

  其實——

  她自己都不太確定吧?

  只是能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是代表了,她曾經那樣生活過?

  一個人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自己給自己找事情做,自己告訴自己要好好活下去……

  是不是曾經這樣過?

  「嫂夫人幼年喪母,想來無從承歡母親膝下,必然十分難過。」傅尚洵在他耳邊突然低低開口。

  霍千重看了他一眼,意外地沒有掩飾自己此刻心內的迷惑。

  「聽說祝家二夫人是嫂夫人的母親親自為自己夫君所納的妾侍,只是沒過多久之後,嫂夫人的母親便過世了。」慕容休順道說了一句小道消息。

  「咱們第一次見到嫂夫人的那天,就是嫂夫人母親的死祭,也是在那一天,聽說祝家二夫人有了喜。」傅尚洵補充了一句。

  「難怪嫂夫人那天火氣不小——」慕容休意有所指。

  「我說,你們兩個,」霍千重皺眉,「為什麼對別人家的事情知道的那麼清楚?」

  「所以這就是我們和你的不同之處啊。」慕容休瀟灑一笑,風度絕佳。

  霍千重看他兩眼,佯裝不感興趣地收回了目光。

  其實,如果不是慕容休和傅尚洵這麼告訴他,他真的沒發現,原來他對她的事情,居然知之甚少。

  他不瞭解她。

  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不知道她會因為什麼而開心,也不知道她會因為什麼事情而難過。

  可是現在,他突然很想知道這些,看到她臉上出現那種微微茫然的神情,忍不住就會想知道,她在想什麼,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梅姑的笑聲響起,也不知道她們剛才說了什麼,此刻她倒是十分開心的樣子,「妹子,你剛才那麼吃驚,不會是因為看到自己的夫君居然還會來花船吧?!」

  祝宜寧抬頭悄悄看了霍千重一眼,但笑不語。

  「不過你放心,」梅姑笑吟吟地拍了下桌子,「你家夫君的事,以後就由梅姑我來看著,若是以後他再敢胡亂上花船,看我怎麼教訓他——霍少爺,你可聽清楚了?以後花船上,可就沒你的容身之處了。」

  霍千重頓時吃癟,「啊?你們說你們的,關我什麼事?」

  「當然與你有關——霍少爺,小心啊,下次敢再上花船,看我不拿掃把打你!」梅姑笑笑地開口,看似玩笑,卻又認真無比。

  霍千重完全不知道她們聊天怎麼扯到了他身上,而且還說什麼不准他再上花船——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朝祝宜寧看了一眼,不料卻看到她微微以衣袖遮住半張容顏,正在偷笑。

  霍千重只覺得心臟驟然一停,渾身立即又是舒服又是難受,怎麼也形容不出此刻的感受了。

  她——

  在笑呢。

  碧色衣袖微微遮住了她半張臉,露出來的那半張臉上卻分明帶著笑意,此刻她唇角微揚,眸光顧盼流轉,微微一動,便似流光盈盈。

  原來,她不是不美。

  只是到此刻,他才終於發現了她的美而已。

  目光下意識凝留在她微揚的唇畔,恍惚之下,幾乎都忘記了自己此刻到底站在什麼地方。

  「千重兄,發什麼呆呢?」慕容休調侃的聲音突然不合時機地在他耳邊突然響了起來。

  「誰發呆了!」他驀地回神,正好對上慕容休的視線,似調侃又似取笑,甚至還帶著說不出的曖昧,仿佛能夠看穿他此刻的心思似的。

  於是為了掩飾,他推開慕容休,找地方坐了下來,跟傅尚洵說:「來,咱們繼續喝酒!」

  天色漸晚。

  因是雨天,所以暮色更沉。

  原本在花船上喝酒的霍千重因為總是時不時地對上慕容休要笑不笑的臉,於是終於覺得某些人的存在實在礙眼了,所以扭頭看向祝宜寧,「時候也不早了,回去吧。」

  慕容休頓時勾臂給了傅尚洵一拐,忍笑忍得好辛苦——真是稀罕,他們何曾見過霍大少爺一副徵求別人意見的模樣?

  祝宜寧看了看天色,也點了點頭,「出來這麼長時間,只怕老夫人擔心呢。」

  「你怕老夫人幹嗎?」霍千重不以為然,轉了臉去看慕容休他們,「我們先走了。」

  我們?

  好曖昧的「我們」——

  慕容休笑了笑,斜靠在傅尚洵身側,「行,走吧。」

  霍千重便轉身拉著祝宜寧離開了畫舫。

  下了船,祝宜寧手指微動,想掙開他的手,只是霍千重卻仿佛並沒有察覺,左右看了看,突然跟她說:「我帶你去吃東西。」

  「不是說回去嗎?」祝宜寧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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