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長女愁嫁 | 上頁 下頁
三七


  所以他不允許童心管理嫁妝鋪子、不允許她抛頭露面,只讓她安分管理他的後院。

  旁人的體驗沒有他深刻,他比誰都清楚,名節對於女子有多重要,若非如此,他的母親會順利進入黎府、不會早死,他會順利成長,而不是背負著卑賤身世處處受人唾駡,黎府四少爺?哼,誰曉得他的童年過得多悲哀。

  他自卑,所以比誰都努力;他怕受人看輕,所以比誰都勤奮不懈。他要功成名就、他要成為人中龍鳳、他要所有人看著自己的目光中只有佩服讚歎,沒有輕鄙低賤。

  所以他的妻子必須在京城貴婦中建立好名聲,他要妻子和自己一起努力,讓他們的孩子走到哪裡都揚眉吐氣。

  出嫁前因娘家需要,童心不得不出面主持家業,可是婚後,這種勞心勞力之事有他就夠,她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學著當個好媳婦、好母親,所以他求得岳父把教習嬤嬤送到黎府,繼續栽培童心成為貴婦。

  他不強求她在短短幾個月內就令人滿意,但她必須試圖改變,而挑剔的舌頭就是第一個需要改的。

  不是他要求苛刻,是她過分挑剔,他也吃過宮裡的禦膳,幾次在禦書房待得太晚,皇帝便會留飯,他敢說,皇帝吃東西都沒有她講究。

  那天用「行動」說服過童心後,他告訴她:「我母親原是官家千金,外祖父曾想把她送進宮裡,便從小栽培她讀書習字及各項才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場官司、家族沒落,為養活自己,她淪為青樓名妓,她賣藝不賣身,是個清雅高貴的女子,老鴇見她珍惜自己,便也沒強迫她接客。

  「直到她認識四老爺,愛上他、願意洗淨鉛華跟隨這個男人一生,可她輸在名節上,黎府不肯讓她進門,而我父親貪求母親的溫柔,在外為她購置宅子。

  「我母親是個品性高潔的女子,她追隨父親是因為愛上父親,而不是為了黎府家世,她雖遺憾不能給我一個良好的出身,卻從沒上黎府爭鬧、要求父親給她名分,她很清楚,她無法洗刷自己的名聲。

  「她獨自教養我,教我念書認字,告訴我人世事理,我從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奇女子,她曾經歎道:名聲是女子最重要的事,幸好她生的是兒子,可以憑自己的努力掙得前途,若生下的是女兒,人家知道她的母親是誰,豈不是害她一世。

  「後來進了黎府大門,我處處受排擠,四老爺另外兩個兒子也會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婊子生的賤種。我不平、努力向上,我博得師傅的讚美,本以為可以替自己爭取更有利的生活,卻沒想到因此好幾次我差點死於非命。」

  即使皺著眉頭的丈夫也一樣好看,但童心不喜歡。環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輕輕蹭了蹭,她問:「黎府是書香世家,怎會生出這等不恭不敬、不友愛兄弟的子弟?」

  「在樂梁城時,家裡是由萱姨娘執掌權利的。」

  「讓姨娘掌權利,未免……」

  「那時大房、三房都不住老家,二嬸又是那不牢靠的樣子,不管暗地裡萱姨娘手段怎樣惡毒,但明面上她的確把黎府後院管得井井有條,就是丈夫那堆多到讓人咋舌的通房侍妾,也一個個被她掐在手中,沒人敢作亂。

  「她是個善於經營的,使了手段才令父親娶她進門,可同樣是婚前不貞,她成為掌理後院的貴妾,我母親卻是進不了祖墳的外室,差別在哪裡,你知道嗎?

  「在於名節,名聲對女人重要,對她們的子女更重要,五弟和八妹和我受過相同的苦,因為他們的母親是寡婦,若不是我們聯手對付萱姨娘、聯手讓祖父看重我們,我們早就屍骨無存。

  「童心,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名門貴婦,甚至打心底看不起她們的淺薄無知,雖然黎府不需要靠後院來結交權貴,可若你肯與世家名門交好,得到她們的認同,日後對我們的兒女是有幫助的。」

  童心側過頭,定定地看著他,他的故事讓她明白,為什麼他會如此在意她的名聲。

  她也感動,孩子還沒影兒呢,他便處處設想周到,他這種男人絕對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之後,他又舉例幾個在京城有影響力的婦人,指點她如何融入她們的世界,他這是為她好,童心打心底明白,要一個男人去打聽這些頗為難,可他不但為她打聽,還願意在需要的時候予以協助。

  換了別的女人,定會感激涕零,因為多數女子必須獨自面對這種事,即便向丈夫求助,也只會換來一句:後宅事男人怎能插足。

  她不傻,能夠理解童年遭遇在黎育岷心底留下陰影,她也明白,他有多重視子嗣,所以不願意迎妾納婢、不願子女重蹈覆轍。

  所以他想將她調教成黎老夫人、黎大夫人那種貞德賢良的女子,想要孩子有個旁人一提及便豎起大拇指稱讚的母親。

  說實話,若她從小養在閨閣之內、受婦德婦誡教養長大,她定會對他的用心感激不已。但她不是,她見識過花花世界,知道那個「調教」是丈夫企圖將自己掌控在手裡的方式之一。

  她能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卻不能接受他這麼做,就像她能夠理解爹爹對嫁妝的態度,是真心實意在為自己鋪路,卻依舊認定那是捆綁束縛,因為她從來都不是能夠被別人掌控的。

  相反地,她更合適於掌控別人。

  儘管如此,她清楚這世道以男子為尊,女子想要有所作為,除非嫁個像靜親王那樣的好男人,願意縱容妻子出頭天,不然就要表面曲意承歡,但暗地裡私自行動。她沒有蘇致芬的好運道,只能陽奉陰違。

  隔天,她向黎育岷要回紫衣的賣身契。

  她說:「我出嫁前,紫衣的家裡人就進府,希望能帶紫衣回去成親,爹爹心疼我沒有她的手藝吃不下飯,堅持讓她陪嫁進來,既然你不讓她進蔚房,就讓她回家吧,免得耽誤終身。」

  黎育岷答應得很爽快,立刻將紫衣的賣身契交出來。

  童老爺在童心的陪嫁頭面、簪環珠鏈上都刻上她的名字,目的是不想讓她變賣、換取銀兩,因為女子貼身私物若是流到外頭,對名譽是大損。

  但她會因此屈服嗎?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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