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長女愁嫁 | 上頁 下頁


  像是進行一場儀式似的。

  把門鎖好,將串在鏈子上的鑰匙掛回頸間、收納入懷,輕拍兩下胸口,這是她隨身必帶之物,像是……護身符,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樣堅持,也許是期待未滅,她始終期待玉哥哥再次回到她面前,對她微微一笑,把那雙比湖水更清澈的眼睛笑成兩道彎月亮。

  車往京城方向駛去,童心歎口氣,或許此生,她再也不會回到樂梁城,再也不會進這間小屋了。

  心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誰從裡頭掏走什麼,只是……難受。

  「小姐,那時你為什麼要逃家?誰對你不好嗎?」

  紫裳一問,紫衣忍不住笑出聲,童心也跟著笑開,看向紫衣道:「你說啊,我不怕人笑的。」

  紫衣抿抿嘴道:「這可是小姐讓奴婢講的。」

  「你知道?快說給我聽聽!」有哪家的丫頭運氣這麼好,能當著主子的面拿主子說閒話。

  「那時老爺給小姐換了一個嚴格的新夫子,那位夫子天性嚴謹、態度周正,做事負責得緊,想起日後小姐身上要擔起重擔,便片刻不敢放鬆。

  「他把小姐的功課排得很滿,從早到晚念書習字還得撥算盤,沒有片刻休息時間,五歲的孩子哪坐得住?忍耐過幾日,大家都以為小姐咬牙忍下了,偏偏那天廚房換了新廚子,小姐嘴刁,半口都不肯吃。

  「上課的時候,肚子餓、脾氣差,居然倔強起來,打死不肯撥算盤珠子,夫子問她理由,小姐半句話都不說,夫子面子下不來,便打小姐幾個手板,結果小姐一怒之下就逃家了。」

  五歲的小姐挨打,倔著臉,半聲不吭,六歲丫鬟卻哭成淚人兒,夫人身邊的嬤嬤直到現在還喜歡拿這件事打趣小姐。

  「小姐真可憐。」紫裳滿眼同情。

  「若不是下過苦功,小姐哪有這等本事,上回那筆米糧生意,老爺談不下來,還是小姐給談下的呢。」說起小姐的功績,她們幾個丫頭都與有榮焉。

  童心淺哂。可不是嗎,都說她青出於藍,還有諂媚者道:若童家交到童姑娘手上,定會發揚光大。

  她著實傑出厲害,厲害得最疼愛她的爹爹都擔心,日後若是姐弟相爭,弟弟會爭不過她這個外姓人。

  外姓人?以後她不再是童心、童小姐而是某夫人,她將成為男人的附屬品,為他生兒育女,直到自己從外到裡、從身子到內心……都成為外姓人。

  「後來呢?」紫裳追問。

  「那次的事鬧得太大,把夫子給嚇著了,再不敢把小姐逼得那麼緊,可小姐卻變了,回到家後像脫胎換骨似的,每天追著夫子多教她一些,夫人以為咱們小姐著魔,還為此到廟裡燒香求佛。」

  童心看看兩人,笑著解釋,「不是著魔,而是那屋子裡的玉哥哥對我說過:小鳥要飛得高、看得遠,得擁有一雙強健的翅膀,如果不想拘在小小的一畝三分地裡,當個淺薄的人,就得培養足夠的實力。

  「不經歷風霜,小樹無法茁壯,被霜打過的果子才會甘甜,短短三天,玉哥哥教會我許多道理,出走一趟,我再不允許自己當嬌慣的富家千金。」

  她的玉哥哥很厲害,會讀書、會寫文章,還練得一筆好字,他能砍柴、收拾屋子,還會做菜、照顧嬸嬸。

  他同她說過很多話,嬸嬸卻笑著摟緊她說:玉哥哥那些話才不是在對童童說,他是在勉勵自己呢,玉哥哥想念書科考,想當大官、入朝堂,好替嬸嬸爭個誥命。

  於是她對玉哥哥說:等我回家,我把家裡的書全帶來給玉哥哥看,也讓夫子一起教玉哥哥念書好不?可我們家夫子很凶,書默不好,要挨打的。

  玉哥哥愛憐地摸摸她的頭說:能為這種事挨板子,是多幸福的啊。

  可惜玉哥哥消失了……

  之後,她想飛得高、看得遠,戰戰兢兢、努力學習,她發誓要成為比爹爹更好的商人。

  沒想到到頭來,身為女子的她,終究逃不過成為外姓人的命運。

  「小姐,以後真的不能做生意了嗎?」紫裳忍不住問。

  「傻,小姐以後要當官夫人,怎還能像過去那樣?」紫衣戳上她的額頭。

  「那以後要做什麼呢?小姐又不是做針線的料,縫件衣服也能把手指頭給縫上去。寫詩作畫?別傻了,小姐哪有那個耐心,擺弄那些儒酸東西。至於彈琴嘛……欣賞別人彈琴可以,裝扮成男子,摸摸青樓姑娘、調笑調笑也行,可讓小姐彈琴,那不是在整別人,是整我們這群逃都逃不掉的小奴婢。」紫裳苦著一張臉叨念。

  「合著你是在消遣主子啊?」紫衣瞪她一眼,這丫頭越發大膽了。

  紫裳沒講錯,可嬤嬤也說過:眼下狀況,不管老爺作主哪一家,小姐都是要嫁人的,懂這種東西比懂得賬本更能得到丈夫的憐惜,總不能不攏著丈夫的心,卻教那些下賤女子得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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