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一世瓶安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她激動得跳起來,激動地不斷說太好了,然後激動地撲進白景懷裡又笑又叫。

  助人好啊、助人妙啊,她以後一定要努力做好事、拼命做好事,她要當一個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人。

  章瑜婷快樂得要瘋了,她在心裡亂七八糟地發誓,只要娘平安活著,她願意不自私、願意改變、願意當好人!

  「小章魚,把玉瓶給為師看看?」溫梓恒見狀,欣慰一笑,這孩子……是孝心感動天地了嗎?

  她把玉瓶遞上,裡面已經沒有漿液,但甜得令人想嘗嘗的氣味,讓溫梓恒精神一振,確實是好東西。

  「你從哪裡拿到的?」

  她輕咬唇,一雙大眼睛轉兩圈後,說道:「就、就遇見一位老和尚,他說娘親是好人、命不該絕,師父,他肯定是得道高僧對吧,他說了,我娘的命運將在之後大轉變……」

  從一開始的凝滯到後來的流暢,她越說越自然,而她每講一句,盤坐在院中大樹上的寧承遠就暗罵一聲睜眼說瞎話,只是罵一聲,他就笑一回。

  分明是滿口謊言,卻編得毫無疏漏,不知道她的小腦袋瓜是怎麼長的。

  看著她聲情並茂、手舞足蹈地轉述與得道高僧的對話,他忍俊不禁,勉強抑制了笑意,覺得這丫頭真可愛,他側耳細聽,聽著她的笑、她的快樂,他的心也跟著飛揚……

  屋裡對話漸歇,白景趴在桌上睡著,章瑜婷堅持守著母親,只不過頭一點一點的、呼吸沉了。

  溫梓恒失笑,打橫抱起章瑜婷,放到一旁軟榻上,然後靜靜坐在床邊,拉起方氏的手、細細號脈,只是把過脈後,沒有再鬆開手。

  小章魚說,她的命運將有大改變,她能……不再是章夫人嗎?

  寧承遠在樹上坐了一夜,雙手枕在腦後,靜靜地看著屋裡人的一舉一動,微微笑開,抬頭遙望滿天星斗,他在心底琢磨著,莫家兄弟、玉瓶、解毒……這當中有什麼關聯?

  隔夜,寧承遠又來到章瑜婷房裡。

  他熟門熟路地點了睡穴,然後把人摟進懷裡。

  她瘦很多,抱在懷裡、輕飄飄的,成了紙片兒,幸而眉心不再深鎖,但眼眶四周仍留著青色痕跡。

  心疼被微微勾起,十歲的小丫頭,就算再伶俐聰慧,終究是小肩膀、小身子,這樣的她能夠承擔多少事?

  他摸摸她的頭,在她耳際低聲道:「不怕,你擔不了的,我擔了!」

  寧承遠想起三年前的自己,那時的他已經在戰場上割人頭。

  第一次殺人、第一次立下軍功,在眾人的誇獎中,他沒感受到半分成就,只覺得噁心,腥臭的血噴在臉上,在溫熱襲面中,一條性命殞落。

  他痛恨這種行為,卻必須認同這樣的行為;他不喜歡殺人,卻被逼著成為將軍;他認為殺人噁心,卻因為殺人變成英雄,很諷刺吧?

  他心疼小章魚的同時,也心疼起童年的自己。

  脫掉鞋子、上床,他在調整「抱枕」位置同時,發現她的掌心很黑。

  他掏出汗巾擦幾下……擦不掉?怎麼可能?是什麼東西?

  他點燃燭火、帶到床邊,翻開她的小手細細觀看,發現不是沾上髒汙,那塊墨黑是從皮膚底下透岀來的,問題是太奇怪了,它們竟然會移動?像霧般在她的皮膚底下緩緩地動著。

  他想起初遇時,她說他額頭髒了,手一晃,他看見她手心的髒汙,這兩者是一樣的嗎?

  再度將她抱進懷裡,甯承遠重新回想初遇發生的每件事。

  額頭、黑漬,他試著理解兩者之間的關聯,但她身上的甜香太醉人,聞著這氣味,他緊繃的心神鬆弛,他控制不住地進入夢鄉。

  一夜無夢、好眠。

  章瑜婷讓白芷、白芍和青兒、紫兒輪在母親身邊守著,自己卻成天到晚往外跑,如今方氏母女倆在章老夫人眼前很是晦氣,只要不往前湊,沒人會管她們去哪裡、做什麼。

  她走遍京城,到處搜集黑霧,一滴也好、兩滴也行,她不斷往母親嘴裡喂玉瓶漿,眼看母親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好,她掌心的黑霧卻越來越深、越來越大。

  眼下,她不只掌心,連手背、臂膀都黑了,外人看不出來,她自己卻知道自己左右手的顏色明顯不同,而且她的右臂像灌了鉛似的,想舉高都有困難。

  很不舒服,但她不在乎,因為母親清醒了,受損的五臟六腑一點一點修復了,連生產時落下的舊疾,也在慢慢恢復中。

  章瑜婷非常快樂,她盼望母親健康、長命百歲,所以越發貪婪了。

  她在荷包裡備下許多金葉子,到處用金葉子交換摸人額頭的機會,她的舉止很怪異,有認識章家大姑娘的人看見,在暗地裡傳起閒話:章瑜婷瘋了。

  她聽見了,卻不在意,比起自己的名聲,她更在乎母親的健康。

  另一方面,章家的狀況也在改變中。

  章老夫人接手中饋,連章家的鋪子、方氏的嫁妝都趁機接手,並且將鋪子裡的老人給換掉;章政華更妙,不知是罪惡心虛,還是有了兒子、過度欣喜,連月來,一次都沒踏進綺君院,明知方氏病重,卻連一面都不敢見。

  方氏清醒後,見過幾個上門求助的掌櫃,知道婆母的作法之後,明白這個家再無她的容身處,第一次,她認真考慮和離,考慮自己有無機會將女兒一併帶走,然而她還沒想出個子丑寅卯,事情發生了。

  這天是章益庭滿月禮,滿月禮是章老夫人親手操持的。

  對於安排各項事務她本就不在行,直接包給酒樓,二話不說、只下一道命令——什麼都用最貴的。

  一場滿月禮,花掉章家兩年的生活用度,章政華不在意,在他眼裡,金銀就是俗氣的阿堵物;章老夫人也不在意,因為剛收下掌家大權,打開庫房,一箱箱的銀子閃花她的眼;柳氏也不在意,反而樂見這一切,她要借此機會,隆重地以平妻身分出現在眾人面前,從今以後,她再不是見不得人的姨娘,因為她為章家做出最大的貢獻。

  這一切與方氏、章瑜婷沒有關係,她們本打算置身事外,但柳氏不願意、章老夫人不允許,而章政華有自己的盤算——他要將女兒的才華推到眾人面前……

  為了母親的安寧,章瑜婷妥協,她乖乖在宴席上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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