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一世瓶安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她幽幽歎氣,「相公偏心、瑜兒傲氣,沒有我在中間說和,不知會處成什麼樣子,我是真的放不下……求求你……」她顧不得男女大防,輕扯上他的衣袖,便是耍賴,她也得把女兒賴給他。

  聽著她的話,溫梓恒怒氣陡然升起,他對病人一向寬容,可現在他氣她就要死掉,氣她即使走到這步,還是不懂得替自己著想,氣她腦袋被驢踢了,氣她的精明到底便宜了誰?

  「她是我的徒弟,我不護著她誰護?」他甩掉她的手,卻甩不掉自己的心酸,轉身往外大步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方氏的淚水滑入枕畔。

  她是真的活不久了,要不,溫大夫哪有這麼好說話?

  方氏在笑卻笑得淒涼,深深吐氣,可以放心了,溫大夫多麼負責任,他既然應下,瑜兒就不會過得太糟……

  ***

  溫梓恒一走進小廳,章瑜婷、墨然幾人就湧上前,他對他們搖頭、一語不發。

  章瑜婷眼眶迅速泛紅,一把抓住師父的手,放聲大哭,「會有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您是神醫啊,天下沒有您治不了的病,您有辦法的對吧。」

  她巴著師父不放,白景見狀,將她拉進懷裡,低聲哄著,「別這樣,師父會想盡辦法的,你不要擔心。」

  「我不擔心,我娘肯定沒事的,對不對?」她可憐巴巴地抬頭望他,想求得一個讓人安心的答案。

  她這副模樣讓白景想起那年她也是這樣,可憐兮兮地跪在濟生堂前,下雨了、颱風了、日曬了、眾人指指點點了……她都沒有離開。哪家的閨秀做得出這種沒臉沒皮的事兒?但她不在意丟不丟臉,打死不退、只想求得師父首肯。

  若這回打死不退能教她心想事成,他們情願她打死不退,可問題是……現實傷人。

  白景別開眼,不忍看她。

  「不會嗎?不行嗎?四師兄我們再打一次賭好嗎?我賭我娘會沒事,可不可以?四師兄,你快跟我賭啊,你總是賭輸,你輸了,我娘就會痊癒……」

  傻章魚,這種事不是靠賭贏就能解決的,白景不想騙她,只能沉默不語。

  章瑜婷掙開他的手,心急地去拉墨然,去拉梅鑫、宮翌,眼淚滾滾落下。墨然握住她的雙肩,心疼地望著她的眼睛,「與其胡思亂想、哭鬧哀傷,不如趁這幾天好好陪在夫人身邊,多與她說話、讓她放心一點……」

  猛地,她推開墨然,大叫,「不要,我才不要幾天,我要娘陪我一輩子。」說完,她不管不顧地沖出院子。

  像個瘋子似的,她在府裡到處亂跑,她張著大眼睛,看著每個人的額頭,企圖收穫黑霧,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但是……找不到,所有人都喜慶歡愉,因為府裡添了個小主子,因為老夫人下令,人人加發月銀,章府上下沒人為方氏的病而憂心,沒人記得他們之所以生活無憂是誰的付出。

  「大姑娘瘋了。」

  「往後這府裡……大姑娘再不懂得安分,怕是日子難過。」

  「柳姨娘總算翻了身,咱們多往三姑娘身邊湊……」

  話鑽進章瑜婷耳中,心痛陣陣,但她不會傻到出面責備,何況她哪有時間、哪有力氣,她的娘快要死了呀。

  穿過院子、跑出大門,她不顧形象地在大街狂奔,她盯著每個人額頭,她在心底不斷祈求上天仁慈一回。

  穿過大街,鑽進小巷,章瑜婷走過每個胡同、每個店面,她企圖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倒黴人,但老天爺似乎又要同她作對,找不到……她到處都找不到,她跑到雙肩垂垮,走到雙腿失去知覺,也找不到倒黴人。

  天黑了,她累得像狗,但是她不管,她要找、要走,疲憊不堪的她堅持著,同樣的街道來來回回走過無數遍,相同的鋪子徘徘徊徊無數遍,然而她找不到想要的……

  她越來越害怕,害怕母親的命運已經寫下,害怕即使她有玉瓶,也改變不了母親將死的註定。

  天空稀稀疏疏地落下雨點,濕不了人身,卻讓人心寒透,她咬緊牙根、堅持到底,不相信命定,不同意努力無法改變,她要再盡心盡力,要奮鬥到最後一刻。

  她又渴又餓,腳跟的水泡傳來齧噬的痛楚,但她不允許自己意志力鬆動,不允許自己垮下,不允許……娘死去。

  章瑜婷不知道,她的一切都被人看在眼底,寧承遠看著她,眼裡是不自覺的憐惜。

  還要走?都幾個時辰了,她不當章魚想當起千里馬?

  寧承遠一路跟在她身後,好幾次想敲昏她,他不認為這般折騰能改變任何事,他相信小章魚被刺激得瘋了,他捨不得她這樣折磨自己,偏偏他知道,不讓她這樣四處奔走,她會更加痛苦。

  蘇怒從後頭追上,快步竄到主子身邊,低聲道:「稟主子,查出來了,那天與柳嬤嬤在萬佛寺碰頭的人是柳瑞津,柳氏的大哥。」

  「青齋、百濯是他下的?」

  「是,蘇哀已撬開他的嘴巴,他交代了,是柳嬤嬤自作主張、要幫柳氏爭得嫡妻位置。」

  「柳氏不知道?」

  「不知道。」

  也對,如果知道怎會拿腹中胎兒冒險?又怎會用那麼粗糙的手法,搞得處處破綻?

  只是太不合理了,柳嬤嬤為何要冒著生命危險做這些?奴才謀害主子,可不僅僅是砍頭,千刀萬剛都不為過,就算柳氏扶正,她也不過是個下人……所以,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查柳嬤嬤,細細的查,把她的底查得一清二楚。」

  「是,那柳瑞津呢,要放他走嗎?」

  「再關一陣子,既然他們喜歡給人下藥,便也讓他們多少吃一點。」看著前方無助的小章魚,寧承遠的眼睛在冒火,誰給她苦頭吃、他便把苦頭塞進誰肚子。

  「主子,要吃多大……一點?」

  「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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