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一世瓶安 | 上頁 下頁
十一


  「憑什麼要忍?為什麼要忍?娘,我問您,您辛苦勤勉為章家操持得到什麼?祖母的疼惜?並沒有;父親的愛重?也沒有。娘,您認真想想,我終究要出嫁,倘若我運氣不好、嫁差了,無法成為母親的依仗。請問年老的您,會被怎生對待?難道您真相信,柳姨娘的兒子會孝順您,還是相信他會成為我的助力?」

  方氏怔住,是啊,她相信,相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相信……

  她緊握母親雙手,「娘,您不屑與柳姨娘為敵,可柳姨娘若不是視您為敵,為什麼父親在您屋裡時,總能尋事把父親喚走?為什麼她總在父親耳邊挑撥,讓父親對您發難?一個拿您當敵人的女子,她的兒子又怎會成為您女兒的娘家助力?」

  方氏掙脫女兒的手,試著理智、試著不被情感影響。

  「柳氏不喜我,是因為我握住的東西太多,所以忌憚、嫉妒,待瑜兒出嫁,娘便讓出一切,從此青燈古佛。當娘再不是威脅,她自然不會視我為敵,自然要善待出嫁的姑奶奶,終究你父親還是重視名聲的。」

  「公平嗎?您辛苦一輩子,只求換得一處安身佛堂?我真的不懂啊,為什麼母親要拖著病體,竭盡心力讓這個家順利運轉,讓所有人吃香喝辣,而您卻只能吞下委屈,還要假裝自己不委屈?」

  這不是替他人作嫁,什麼叫做替他人作嫁?章瑜婷真的很想摔東西,只是……她明白,發脾氣於事無益,只會讓狀況越糟。

  方氏無法回應女兒的質問,只能凝肅面容,握住女兒肩膀,認真道:「瑜兒,你聽娘說——不管娘再有本事,都無法改變事實,事實是,娘膝下無子;事實是,章家需要傳宗接代;事實是,柳氏若能產下兒子,確是章家功臣。你父親是一家之主,他有再多的不好,你身上都流著他的血,你姓章,必須站在章家的立場考量,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爹有他的難處。」

  「父親有他的難處,您沒有?憑什麼他有權拿他的難處來壓迫您,您卻只能吞下自己的難過?」章瑜婷忍不住拉高了聲音。

  「夠了,這種不孝的話,一句都別說。」

  「不夠。」她激動地緊握母親的手,「娘,和離吧,是章家虧待您,您不需要厚待章家,外面的世界更好更美,您不是一般女子,您絕對可以走出去。」

  和離……嗎?她不認為自己能頂得住那些風言風語,何況和離了,她的瑜兒怎麼辦?

  「傻孩子,有個和離的母親,你的親事不會順利,再說了,你姓章,章家不會讓你跟著娘,你性子單純,沒有美婷的城府、又學不來歡婷的討巧,到時候,娘不在誰來保護你?你只能孤軍奮鬥了。」

  說到底,娘所有考量全是為了她這個女兒?

  「我情願孤軍奮鬥,也不想娘被禁錮在這個牢籠。」她的口氣無比篤定。

  對,她就是個自私鬼,她從不想幫人、不想替人承擔惡運,她幫了、承擔了,只是為了得到更多的玉瓶漿。但是這麼自私的她,無法看著母親為她一輩子陪葬啊!

  聞言,方氏紅了眼圈,撫摸女兒烏黑滑順的頭髮。

  不管旁人怎樣批評,她都認定瑜兒是世間最好的孩子。

  「就算章家真的是牢籠,為瑜兒,娘心甘情願被禁錮。」

  「我不要娘的心甘情願,我要娘快樂。」

  「只要能在瑜兒身邊,娘就會快樂。」

  才怪……章瑜婷在心底反對著,可是方氏的目光那樣堅定、固執。

  章瑜婷垂下眉睫。倘若終究無法說服,倘若母親非要在章家待上一輩子,那麼娘需要一個兒子!

  舉壺,倒一杯茶水,她不要遮遮掩掩了,直接從懷裡掏出瓷瓶,往茶裡倒進兩滴玉瓶漿。

  「這是女兒做出來的藥,我試過了,于身子有益,娘敢試試嗎?」

  「瑜兒做的東西,娘有什麼不敢嘗的?」方氏笑道,她很高興女兒沒有繼續糾結和離之事,一口氣將茶水喝完,只覺得芬芳馥鬱、齒頰生津,身子升起一股暖意……

  ***

  寧承遠輕輕撥弄缽裡的珍珠,珠子碰撞的清脆聲響,讓他想起小章魚。

  她戴了副南珠耳環,品相不差、是萬珍坊出來的,價值千兩,她的發箍也是珍珠串成的,一樣出自萬珍坊。

  能買得起萬珍坊的首飾,家資必定豐厚,若她沒說謊,父親確實是當官的,這樣的家世怎會讓她拜在溫梓恒門下?

  身為女子最重名聲,像她整天在男人堆裡混,哪來的名聲?

  抓起幾顆珍珠,圓滾滾的珠子在掌心滾動,這些是南方剛送上來的,每顆都有鴿子蛋大小,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如果串起來戴在小章魚身上,會不會變成得道高僧?

  想到她脖子戴上這麼一串,他忍不住揚眉輕笑,可惜笑容沒有維持太久,當目光落在澆了火漆的信封上頭時,凝結。

  三年前,有人看不慣他在北疆過得太舒服,便說動上頭令他前往楠州平亂,那時他才十四歲,就背上將軍名頭,而到了楠州,他面對的是一群不服自己的老將官、一場難以打勝的戰役,那景況擺明不是讓他去辦差,而是讓他去送命。

  他足足走了三年,他的赫赫戰功、他忠心耿耿的下屬……都是用身上一道道傷痕換來的,然而這時又一道聖旨命他回京。

  他想盡辦法避開麻煩、表明心跡,他一再明示暗示,表明對豐厚家業不感興趣,哪裡曉得他不惹事、事情非要惹到他頭上。

  他才回來多久,結交的,明裡討好、暗中使壞的,跟蹤的,安插眼線的……沒有一天消停,讓他想著,要不再尋個理由出京?

  那些人招惹他的原因怕是他在楠州立下的彪炳功業,已經令人心生不安,非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著了吧。

  所以呢?等著挨打?

  這不是他的作風,他更習慣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該是建立勢力的時候了,因此他需要錢,非常非常多的錢。

  打開賬冊,短短兩刻鐘,他將賬冊看過一遍。

  今年的珍珠,又替他賺進幾十萬兩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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