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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壢熙從不是事必躬親的上司,在公司裡,授與職權並信任每個人的能力是他多年習慣,他只負責自己該負責的部分,至於其他的……他相信在需要自己出頭時,文師父自然會告訴他。

  壢熙站在下首,皇上沒給壢熙賜座,看來他的遲到,讓皇上很不爽。

  沒關係,他也不爽。

  在離開熙雅小築時,壢熙看見幾個鬼祟身影,沒料錯的話,那些盡責的暗樁應該早已經把他遲到的理由和原因傳進宮裡。

  皇帝之所以不愉快,恐怕除了他的遲到、他那句“陸家幹金只好讓父皇去迎娶”之外,最惱恨的應該是他竟敢把不滿張揚在臉上。

  身為皇子呵……雅雅不知提點過幾百次,要他綿裡藏針、含而不露,要他隱藏喜憂悲怒,不教真心出籠,而他卻這般大搖大擺,把心情彰顯在臉龐。

  淡然地,他雙手負在身後、不卑不亢地站著,垂眉看著那雙金黃軟靴,上面的團團盤龍刺目而耀眼,臉上不帶半分表情。

  他當真不怕自己?!皇上輕撇了撇嘴角,這孩子鬼門關一度徘徊,倒是把膽子給磨大了。

  也是,膽子不夠大,怎麼敢當著他的面,違抗聖旨,把陸茵雅從他眼皮子底下救出去。

  壢熙不開口,皇上也不說話,他靜靜望著壢熙,這孩子越大越有王者威嚴了,那些年,戰場上出生入死、滿身戾氣,已隨著多年政治磨練,逐地消弭。

  他埋在壢熙身邊的人,只能看出壢熙正在做的事,卻看不出他的背後目的,然文師父的一一點明,讓他明白,壢熙比他這個父皇更懂得為王之道,更有為百姓謀福的心思,幾番觀察,他同意,壢熙絕非池中物。

  壢熙和惠熙是截然不同的,惠熙為商、滿口都是道理,但除卻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富了朝廷稅收之外,看不出他為百姓謀什麼福利。

  剛開始,他以為溫室花房和惠熙的飽學齋一樣,是為爭得更多的銀子所想出的點子,然文師父一番話,讓他徹頭徹尾改變想法。

  壢熙告訴文師父: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

  他辟溫室,是為了研究更好的農事法,讓更多的農民在不同季節能種出糧食,以溫飽三餐,賺銀子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想要的是為百姓開生財之道。

  壢熙還說:今大燕律法賤商人,但商人卻得富貴;尊農夫,但農夫卻得過貧賤。因此當今要務,莫過於使農民致力農耕,而獎勵農民勤務最好方法便是“低稅賦、輕徭役”。但是降低農事稅賦,國庫歲收便隨之降低,因此他正在研擬一套公平的新稅制度。

  文師父的話,讓他更加仰重信賴壢熙。

  “朕已經看過你呈上來的奏摺,壅熙除挪用庫銀,你還列下他的四項罪證,依你的意思,朕應該如何發落?”他想聽聽壢熙對壅熙、對手足相殘的看法。

  如果壢熙心情好,他會試著跟皇帝分析自古以來,皇室層出不窮的兄弟闡牆案例,試著提出問題根源及解決方法,但不巧,今天他的心情爆爛,而製造他惡劣心情的人,恰恰是坐在上位的那個。所以……

  “兒臣的心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已經決定好怎麼發落九皇弟,不是?”他清淡反問。

  壢熙的口氣不好、態度更差,若要雞蛋裡挑骨頭、治他一個不敬之罪並非難事,但他不怕,因為眼下不是好時機,皇帝再送他進宗人府的話,可沒有一個笨雅雅會跳出來替他兒子頂罪,更何況,對付韋氏,恐怕還得他這個不敬的逆子來幫幫手。

  他才不會天真相信,皇帝讓他與陸家聯姻,單純是為了保他成為東宮太子,皇帝正值盛年,他還想掌權數十載呢,挖掉韋氏,他真正想鞏固的是自己的天子之位。

  龍壅熙蠢,以為白虎事件,皇帝只會將它當成兄弟之間的權力之爭,錯!當白虎攻擊的目標是皇帝那刻,他想到的只會是弑君逆父,罪該萬死。

  即便虎毒不食子,即便他是位仁君,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今日大事,除了剷除韋氏之外,他還要徹底了斷其他皇子的非分念頭,讓百官看清楚,結黨依附是最不明智之事。

  “你認為,朕決定要怎麼發落壅熙?”

  壢熙淺哂,此事他與雅雅討論過,為何壽辰之事,皇帝選擇不了了之?除了韋氏勢力太大,尚且不能輕舉妄動之外,有無其他可能?

  雅雅對他講了個故事,現在他決定轉述:

  “鄭武公娶申國的女子為妻,名叫武姜,武薑生下二子,莊公與共叔段,武薑偏疼小兒子共叔段想立他為太子,許多次向武公請求,武公不允。

  “莊公即位後,武姜請求莊公把制地封給共叔段,莊公說:『制地形勢險要,若是別處,我一定從命。』武薑便請求將京地封給共叔段,莊公允了。”

  “很多臣子不服,說:『共叔段野心太大,京地哪會滿足,不如早作安排,不要讓他的勢力繼續蔓延,否則日後便難以對付。』莊公則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大家就姑且等待吧。』”

  “不久共叔段命令西鄙、北鄙也要受他的管轄。公子呂就對莊公說:『一個國家不能忍受兩個君主,您若是要讓位於他,臣便請求去侍奉他,若是不讓,就請除掉他,別使人民有二心。』莊公則回答:『不必,他將自取其禍。』”

  “不久,共叔段將西鄙、北鄙收為已有,並想擴大到麇延。百官不平,認為再繼續下去,他將會謀朝篡位。莊公則說:『共叔段對君王不義,對兄弟不親,愈是擴大,俞容易崩潰。』”

  “最後共叔段修城、積糧,整補軍備,召集軍隊,準備偷襲鄭國,夫人武姜也打算開城做內應,莊公得知進兵日期,說:『可以了。』便命臣子率兩百輛兵車討伐京城,共叔段大敗,逃到共國。

  “如今,兒臣沒猜錯的話,父皇要的,不過是一個『多行不義必自斃』。”

  壢熙用莊公和共叔段的故事來形容皇帝對壅熙的態度,可他話說得好聽,表面上好像一面倒的批判共叔段,可這段故事留給後人評議的,除了共叔段的不親不義、狂妄惇理之外,還有莊公的不仁與陰狠殘暴。

  親弟為惡,身為兄長的莊公不但不曉以大義,反而以靜制動,姑息弟之惡,最後一擊再擊,趕盡殺絕,將他趕出鄭國。

  壢熙用故事來暗諷皇帝明知壅熙為惡,卻昧著良心裝聾作啞,直到最後關頭才跳出來偽裝正義,既而牽絲攀藤,消滅韋氏若干勢力,漁翁得利、其心可憎。

  他罵人全篇,卻不帶上半個髒字,算是罵人的最高境界了。

  一個國學門外漢的壢熙,不過聽得雅雅一篇故事就能聯想當下情勢,飽讀四書五經的皇帝、皇太后怎麼會聽不懂他的暗諷,倏地,他們變了臉色。

  壢熙揚了揚眉頭,他不怕,這樣的對峙便是要讓他們明白,他心底有多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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