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賒愛小女人 | 上頁 下頁
四十


  她一口氣想出許多他出現的理由,各式各樣都有,就是沒有一個「他想我,他愛我」的理由。

  「如果你肯,我樂意再次包容你的任性。」他再次開口道。

  亮亮秀眉微蹙。二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包容?為什麼?他要她再回去當他的小妹妹,讓他再次照顧她,像小時候一樣嗎?

  難道她在信上沒說清楚?她一定忘了告訴他,她已經長大可以負責自己的生活了。

  事實上,她的確做得相當好,這六年她沒有白過,嬌嬌女經過千錘百鏈,也懂得了社會艱辛,她學會看人臉色、學會妥協、學會把自己擺在最末位,她學會和周遭的人和平相處、學會傾聽別人的聲音。

  她沭亮雲已經不是當年的小討厭,鄰居喜歡她、出版社喜歡她、朋友喜歡她、讀者喜歡她,她再也不是人際關係壞到令人髮指的傢伙。

  她自己可以過得很好,不再需要哥哥照顧了。

  「看你的表情,似乎不太歡迎我?」亦驊維持著他一貫的斯文笑顏,溫柔得幾乎能掐出水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思緒沉澱了好一陣子後,她緩緩開口。

  他把手上的書揚了揚。

  看見那本書,她知道他是怎麼找到自己的了。「看來我該打電話和出版社討論一下作者的隱私問題了。」

  「不要誣賴出版社,是網友留言,說這棟童話小屋是她父親的傑作。」

  亮亮愣了下,隨即輕輕點頭。那則留言她看過,可她沒想過有人會憑一則留言就找來。「你怎能確定……」

  「我不能確定,只是碰運氣。幸好,我的運氣不差。」

  又沉默了半晌,她終於問出最想問的一句話,「你來做什麼?」

  「我欠你一個解釋。」說完這句話,他卻沒有給她任何解釋,反而是一轉身,走到兩個辦家家酒的小女孩身旁。

  她沒問清楚他欠自己什麼解釋,就把人迎進家門,這種行為實在有欠思量,她知道。

  她也沒給他倒茶水,自己就直接進入廚房煮晚餐,好像他本來就是這個家的成員,這種行為更糟。

  慈慈問他:「你是誰?」

  亦驊僅僅憑恃著堇瀚那句「總覺得書本裡的女孩,有一雙二哥的眼睛。」就直覺回答,「我是你爸爸,你不記得我了嗎?」

  亮亮發現自己聽到這段對話時,非但沒有生氣地拿起菜刀追殺出來,嘴角還勾起一抹笑意,不禁對自己的表現感到徹底失望。

  她怎能讓他輕易地走入她家?怎能一聲不吭,再度讓他進入她的生活?他們早早就分道揚鑣了呀。

  但在她想要阻止他的理所當然時,他已先一步問慈慈,「要不要先洗手?」

  慈慈說:「不行,媽咪說,玩過泥巴要先洗澡。」

  他問:「要不要爸爸幫忙?」

  「我會自己洗,媽咪說不可以依賴別人。」

  「可是你還小,偶爾依賴一下沒關係。」

  她懂事地搖頭。「媽咪說。我是姐姐了,要學會獨立,將來才不會吃苦。」

  慈慈說出的許多句子裡都有「媽咪說」,可見亮亮一定經常和女兒對話,並且相當在意女兒的性格養成。他猜,她不想自己養出第二個任性亮亮。

  一股心疼湧上亦驊心頭,他想起熱愛淋雨的亮亮,想起總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的亮亮,想起用自己的方式關心兄姐,卻被嚴重誤解的亮亮。

  其實,認真想想,她並不任性。

  那本書替她解釋了若干答案與心情,於是他明白了,亮亮不是熱愛雨季,而是雨水能夠掩蓋她的哀戚;亮亮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比堇韻能幹,才找林道民麻煩,而是為了替堇韻出口怨氣;亮亮不是痛恨堇韻插在他們中間,而是無法排解自己的矛盾……他誤會了她這麼多,怎麼不欠她一個解釋?

  他走進廚房,看她熟練地拿著鍋鏟做菜,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亮亮啊,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悄悄變成一個小婦人,用著他們不曉得的方式生活著了。

  「我對堇韻的認定,早在她嫁給Norman的時候就結束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亮亮停下手邊的工作。二哥千里迢迢而來,就是要對她解釋這個嗎?

  何必呢?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他愛不愛姐姐,而是她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女人啊。

  這幾年,她想通了,想通自己對姐姐的敵視不但幼稚,而且可笑。

  「嗯……那也不關我的事了。」她低下頭,繼續攪動鍋子裡的食物。她沒有經驗,不知該怎麼對待自己多年不見的前男人——有趣吧?她連「前男友」三個字都不敢用,因為那是名不副實的字眼……

  但確定的是,不管心底有再多埋怨,她都無法對他視而不見,因為這個男人,就算過去了六年,他的身影也從未有一天……離開她心間……

  亦驊不管她的反應,繼續地往下說:「我反對愛情、痛恨愛情,我討厭愛情存在。」

  什麼意思?亮亮皺起眉,不理解世界上怎麼有人會仇視這樣甜蜜的事情。

  「我的親生父母因熱戀結婚,婚姻卻只維持了短暫幾年就演變成暴力家庭,因此,我認為成功的婚姻要件不是愛情,而是適合的人。」

  堇韻和我同時來到沐家,雖然媽媽疼愛我們,但有許多時候、許多心情,我們仍然只能對同齡的朋友講。我們走得很近,都有個酗酒父親的出身背景,堇韻是個好聽眾,她不厭其煩地聽我一遍遍講述著過去,而我說越多,心中的怨恨就越減輕,因為她,我不再憤世嫉俗,所以我喜歡堇韻,認定她是最適合我的女人。」

  這件事不必二哥搭十六個鐘頭飛機特地來解釋,大哥已經在她離去的前一晚,對她說分明了,二哥對姐姐的認定,的確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

  「第一次受挫,是在上大學之後我送堇韻情人節禮物,她卻要我把禮物送給別人,她說我只是二哥。」

  提這些做什麼呢?二哥是想解釋自己有多死忠嗎?當時她人在場,該知道的、該懂的,她全部曉得。

  亮亮關上爐火,轉身歎了口氣。

  她應該對二哥凶一點的,應該把他趕出去,應該不准他和慈慈說話……應該做的事那麼多,她卻偏偏做了最不應該的事——讓他再次靠近自己,傷了自己的心。

  她會這樣,是不是因為……潛意識裡,她還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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