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犀利棄妃 | 上頁 下頁
二三


  他緩緩歎出胸口鬱悶,難怪童女要說因果,果然從頭到尾,都是他一手造就的錯。

  “半年後,我出府,意外過見小婉,她一看見我就跑,我想也不想就命人追上。婆婆,您知道嗎?小婉啞了,還失去一隻胳膊,是壢熙下的毒手呐,當時我察覺的殺氣半分無錯——”她扭緊十指,哀愁道:“趕走她還不夠,為那女子,他竟對一個威脅不了自己的小婢女下手,小婉也不過多說幾句話呀,又或者,他真正想割去的是我的舌頭、我的手。那一刻,我深切明白自己錯了——壢熙對那女子的心意,是我無法想像的深。”

  “後來呢?”他用目光相詢。

  “沒多久發生了梁燕大戰,太子為國捐軀,有一名女子扶棺回京,聽說她與太子兩情相悅,約定一生,她心甘情願,義無反顧地願為太子殉葬。”

  “皇上問她,所圖為何?她說她圖的是生不同衾、死同墳,圖著在天雙飛、在地同枝,天上人間、黃泉路上,心相隨。”

  “這樣堅貞的愛情,怎能不教人心生感佩,我同情她、贊佩她,卻也羡慕她,羡慕有一個人可以讓她全心全意去愛,也羡慕她得到太子全心全意的愛情。”

  “我進宮見到她,知道最最諷刺的是什麼嗎?”

  “她竟是那個讓我使盡手段,不願意她被壢熙找回來的女子,她是壢熙心中的最愛呵!”

  “我終於明白,難怪壢熙下手兇狠,他對我不只是怨,還有無數說不出口的恨。若非我阻止他尋人,以至於太子儇熙捷足先登,他們怎會愛上彼此、認定彼此,即便生死,也無法將他們分散。”

  “是我親手破壞壢熙心中那塊純淨愛情,他怎能不惱我、恨我?”

  “那女子要我好好對待壢熙,說我已經負了務熙,萬萬不可再負壢熙,她要我承諾,用所有、所有的力氣來愛壢熙,無論他是否待我冷漠,是否無視於我,我只能對他專心專情。”

  “呵,真是好笑,相信嗎?她竟也是那個說亞當夏娃故事,安慰務熙的小宮女,是我衷心欣賞、喜歡,想同她交上朋友的女子呐。”

  “那樣好的女子,怎能怨壢熙愛上她?如果我是男人,怕是也要愛上——”

  “喪禮過後,壢熙大醉三日不上朝堂。我允了那女子的話,一心一言為他周全,我上報父皇,太子殤,壢熙大慟,急病兇猛,皇上感念他手足情深,為他加官進爵。”

  “我盡其所能,溫柔相待,但換得的是他的冷漠,不久他恢復正常,卻在外頭網羅女子,一個個帶進府邸,原以為他是想氣我、嘔我,後來見過那些女子後,我才明白,陸茵雅呐,便是讓他氣上的本事都沒有,他從來、從來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那場大婚,純粹是我自己的幻想。愛情?幸福?美滿?琴瑟和鳴?白頭偕老?當根好肋骨?都是笑話一場。”她越講越覺得好笑。

  “他帶女子進府的事傳開了,有人說我無德、有人傳我是惡婦,有人說陸府千金的才情是言過其實。”

  太子死去,壢熙成為皇上最倚重的人物,為消滅這些謠言,皇帝又賜下一門婚事,禦史大人的掌上明珠——塗詩詩。”

  “我以為壢熙會拒絕呢,以為他會痛恨起天底下的名門千金,可令人意外的,他非但同意了,還把我遷移到目前所住的院落,光明正大讓塗詩詩進入主屋,他親手張羅大婚事宜,他的快樂看在我眼底,就像把利刃深深地淩遲著我,好幾次我想,也許死了,眼不見為淨,會教自己舒服快意些。”

  “直到塗詩詩嫁進門那天,我終於明白了壢熙的樂意與偏心,因為她和所有壢熙帶進府的女人一樣,都有一張和那女子相似的臉龐。”壢熙的樂意狠狠地在她心頭再刺上一刀,她想起那日、想起瑜妃,也想起那個殘忍到讓她痛不欲生的事實——壢熙與塗詩詩大婚前,瑜妃娘娘召她入宮,她心有疑懼,以為母妃要埋怨自己治家無力,責備她無全心服侍,以至壢熙風流在外,壞了名聲。

  她一步一步緩行,垂著頭,心想,這臺階永遠走不到底便好了。

  日光照在她的背脊上,隱約有種毛躁的熱和不安刺刺的癢著,突然間,她想到什麼停了下來,抬起手,擋去眼前白花花的日光,望向遠處那片池子。

  倘若當時壢熙沒救下自己,今日,他是否會得償所願?倘若她沒走過那劫,是否兩人的命運就此錯開,再無交集?倘若她從來沒有愛上過壢熙,是不是,沒了嫉妒、多了賢德與包容,這個正妃,她可以當得更自在愜意?

  “王妃,娘娘在等您呢。”太監輕聲喚她,她回過神,繼續往前走。

  進入大殿,瑜妃見著她,什麼話都沒多說,幾個快步上前,便緊緊摟住她,柔聲在她耳畔說道:“對不起。”短短三個字,像柄大斧頭,剖開她的胸腹,那些憋著、壓著,不能說出口的委屈,就這樣子給劈出大洞,來不及出聲,酸楚便爭先恐後湧出。

  淚水像大雨,一串一串不止息,她垂下頭,任它們在裙子間暈出一片濕。

  “對不起,我不該同意壢熙娶你的,明知他心底只有初蕾(楠楠)丫頭,娶了你,根本無法帶給你幸福。”她仰起臉,淚水凝在腮邊,原來壢熙的心事,母妃全數知道!

  “這孩子太固執,他一心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他竟去求得皇上親口承諾,待迎你入門之後,便可隨心所欲娶他想要的女子為側妃。我心知初蕾丫頭身分低賤,若不這麼做,他無法為她爭得名分——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我比誰都清楚,可卻沒料到情況會演變成現在這步田地——”後面的話,半句都聽不進去了,她茫然地望向殿外,明明是晴朗的好天氣呵,她怎會感覺寒風陣陣,全身骨頭瑟瑟地寒了起來,怎會聽見雷雨交加的聲音,感覺雨水將她泡成落湯雞?

  原來、原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壢熙才看不上陸家勢力,那個皇后預言于他不過兒戲,之所以沒拒絕迎娶,只為拿她當一步早棋。

  障眼法呵,她心心念念、期待多時的婚禮,只是為了周全他心底愛情的障眼法。

  陸茵雅,你什麼都不是,你的存在只是為了成全別人的愛,無權成全自己!她在心底對自己咆哮。

  終於弄清楚了,難怪小婉不過幾句多言,便被削去舌頭、手臂,難怪他親手佈置楠楠的新屋,卻把喜房交給下人,難怪楠楠離去,他搬進書房、連表面工夫都不願做了,難怪他新婚夜裡——好吧,把帳全算到她頭上,是她的錯,一顆棋子不該擺佈他的愛情:是她的錯,她沒認清自己的存在定義;是她的錯,她不知道在愛情中,不被愛的那個,即便是霸住正妃位置,也是永遠的路人——真是的,好悲傷的恍然大悟——她忍不住笑、也忍不住淚,她笑著抹去不停落下的淚水,她笑著對著瑜妃不停、不停搖頭。

  “不公平呵,母妃——”只吐出六個字,她再也擠不出任何言語。

  一顆心到底要傷到什麼程度才會碎去?她以為一次次的認清,已經磨得她再無喜辱,沒想到知道最後一點真想,卻還是很痛。

  她曾自問,要委曲求全到什麼檬的境地,才能讓壢熙心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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