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雪後的騎士 | 上頁 下頁


  趴在真皮沙發上,阿雪一手順著阿飛褐色的毛髮,一手在半空中指揮著無人樂團,CD音響裡正播放著維也納交響樂團的“春之舞曲”。

  阿飛是她的貓,一隻波斯貓,是她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她不確定一隻貓的壽命有多長,但她希望阿飛可以活得比自己更老,因為……她痛恨親人死去後,那種無依無靠的感覺,而阿飛,是她唯一親人。

  這裡是父親留給她的其中一棟公寓,約百來坪大,四房兩廳,還有一片可以看向外面的落地窗。

  一個人住的生活,平時還好,但夜裡就不免覺得空虛寂寞了,空蕩蕩的房間裡一片靜悄悄,不曉得鬼會從哪個角落冒出來,這令她害怕,但再害怕她也不說出口,因為那個會為她講故事、趕鬼的藍品駽已經離她……很遙遠了。

  其實阿雪想相信品駽的,在聽過母親和姑姑們的爭執後,她掙扎了一夜,仍然決定邀他一起離開那個家,可他依舊斬釘截鐵地回答。

  “不,我得出國念書。”

  “為什麼非要出國念書?你想把自己變成菁英嗎?想聯合四姑姑奪走我爸爸的財產,坐上董事長寶座?”她對他冷嘲熱諷。

  品駽雖因她的咄咄逼人傷懷,卻不改變初衷。

  他說:“我要變強,這樣才能保護你。”

  她靜靜望著他,帶著絕望的眼光,一瞬也不瞬。

  幾天後,他飛往美國,放任她孤零零地面對令人憎恨的一切。

  於是,阿雪也拎起包包和寵物貓阿飛,離開了居住多年的大宅,之後她變得更偏激、更怨懟,她決定把他的話當屁,決定認定他將依照四姑姑的計劃,蠶食鯨吞掉整個公司。

  好啊,那就來賭,賭看看到最後能擁有整個公司、坐上那個讓人夢寐以求的位置的人是誰。

  太陽暖暖地曬亮了地板一角,在光影下,無數的塵埃在空氣裡翻飛,有人會覺得很髒,好像連呼吸都不安心了,可阿雪卻覺得很美。

  髒?怎麼會?世界上還有比人心更髒的東西嗎?人心啦,刨開胸膛後,激噴出來的肮髒,又怎麼是空氣中奔騰的灰塵所能相比的……

  品駽抵達美國後,立刻給她發E——mail,她收了,也回了,信裡只有簡單一句——不勞費心。

  然後,十四歲的阿雪,決定不去學校了,她透過方律師的幫助,為自己找來許多知名的家教老師。誰規定儲備實力非得買機票飛到國外去。

  來比吧,比看看未來誰輸誰贏。

  阿雪這麼想著,冷傲一笑,側過頭望向牆邊。

  一個比阿飛更像貓的男孩蜷縮在角落,他呆坐在那裡很久了,阿雪瞄了一眼牆上的鐘,已經大約有三小時又二十七……八分鐘。

  他叫做阿敘,是她從捷運站裡撿回來的。臺灣的街頭無奇不有,不論撿貓撿狗撿小孩,只要存心想要,什麼東西都可以從路邊撿回來。

  她尖酸刻薄地想著,咯咯笑出聲。

  阿雪看向滿臉青紫的男孩,心裡想的是,臺灣受虐兒的比例會不會太高了一點,社會局到底為百姓做了什麼事?

  阿敘的父親是個知名議員,聽說很快就要參選立法委員,沒意外的話,未來他將能成為黨中大老。但……那又如何?即便身份顯赫、家世優異,卻留不住孩子的感情。

  “家”這種東西,早該在二十世紀末期徹底被消滅。阿雪是這麼想的。

  又冷然一笑,她走到男孩身邊,蹲下,視線與他相對。

  “你餓了嗎?”她的聲音平板,沒有高低起伏,襯著她缺乏表情的面容,白雪公主的影子早已在她身上褪色,由雪後取而代之。

  男孩搖頭。

  不吃?他在同她倔強?

  哼,她不欠他,想耍脾氣,換個地方去。

  “你後悔了?想回家?我叫計程車送你回去?”她一口氣丟出幾個問號。

  提到家,男孩滿眼的憤懣,他抬眼,對上她的視線,絕然道:“我永遠都不回去。”

  揚眉,阿雪淺淡一笑,附和的說:“是啊,家能帶給你什麼?愛?關懷?疼惜?照顧?”她越問越想笑,甩了甩頭,又湊近他的鼻子,說:“世界上沒有人必須無條件給你這種東西。你想要什麼,就得親自去爭、去奪、去搶,搶贏了自然是你的,搶不贏……我老早對你說過的,弱肉強食是千百年來不變的定律。”

  男孩似懂非懂地看她,她抬高下巴,冷漠而高傲。

  “搶?”阿敘遲疑問。

  “對,搶。越嗜血的人,越能在這世界生存,而且越暴戾、越狠毒的人越能稱王稱帝,什麼禮義廉恥、四維八德,那是聰明的壞蛋發明出來讓愚笨的好人遵守的,只要所有的笨好人都守住道德,那麼聰明的壞蛋就能理直氣壯地統治世界。”

  “你能教我怎麼搶嗎?”阿敘拉拉她的衣袖,表情可憐得像只小野貓。

  她用一指挑起他的下巴,問:“你下定決心要跟著我學習?”

  阿敘篤定的目光對上她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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