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世子妃種田去 | 上頁 下頁


  但又沒有,她望向他的目光乾淨澄澈,並沒有多餘的心機考量。因為鬱泱說的不是反話,更非虛偽作假,而是誠心實意。

  在賜婚聖旨下來的時候,她已設想過無數狀況。

  她想,即使顧家不喜歡這門親事,洞房花燭夜裡顧譽豐還是可以順水推舟與她成為真正的夫妻,待日後情勢有變時,為了向皇帝表達忠誠,便以一杯鴆酒送她上路。

  當然,若要為了向心愛女子表達專情,顧譽豐也可以鈍刀割肉,一點一點將她折磨至死。

  不管是哪種狀況,身為顧家媳婦,承受,是她唯一的路。

  可沒想到,不滿意這樁婚事的他,竟選擇開門見山實話實說,他願意保她兩年留她一命,並且令她全須全尾平安脫身。

  這樣的顧譽豐當然是好人,一個有義心腸的好男人。

  然譽豐的思路跟不上她的,他只覺得鬱泱的回答匪夷所思,覺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怎麼能不害怕、不心驚、不哀傷、不悲憤?她怎能平靜接受他的安排?她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嗎?不知道經過一個沒有新郎的洞房花燭夜後,她在這個家將無法立足?不知道北疆若真的起事,她將被推出去受死?

  她絕絕對對是個傻子,否則怎能無波無漪地對他說「你是個好人」?

  不、不對,女人沒有那麼簡單,她這是欲擒故縱,是想出奇致勝!她打算勾得他的注意力引出他的好奇,她想自己今晚留下,好在表妹面前顯擺嫡妻的地位。沒錯,一定是這樣!

  別開視線,他歸正心神,雙眸再度凝上寒霜,他告訴自己天底下的女人都一樣,他在母親身上看到、學到的已經夠多,他早該明白女人的心機半點不輸男人。

  板起臉孔、神情冷肅,他道:「你最好別使齷齪手段,安安靜靜待著,兩年後還有機會平安出府,否則我敢保證你無法全身而退。」

  鬱泱微扯嘴角,瞄一眼空蕩蕩的屋子,顧家把她陪嫁的人全收了,沒有左右臂膀,插翅難飛,孤立無援的她還能使手段?他會不會太高估她?

  直到門砰的一聲,鬱泱回神才發現他已轉身離開。

  喜房再度安靜下來,沒有貼身婢女,她只能依靠自己,除去鳳冠、將吉服脫下,懷裡的紙袋躍入眼簾,鬱泱取出把它放在喜床上。

  找到換洗衣物後走入淨房,裡頭備下的是冷水,在秋涼的季節,水潑在身上,她興起一陣寒栗。

  飛快淨臉、洗身,飛快換上乾淨衣服,躲進被窩,卻在看見脫下來的紅色嫁裳時,笑了。

  這是個活生生的笑話啊,但她不羞愧、不自慚,因為她是周鬱泱,是誠親王府的寶月郡主!

  對,她是郡主,她的父親誠親王和當今皇帝同是皇太后所出的親兄弟,本該是情感深厚的手足,卻因為身在帝王家從小對立、競爭,只為贏得父皇的重視。

  若是一強一弱便罷,偏偏兩個實力相當的兄弟同樣胸懷天下,於是在絕對的權力競爭下,兄弟情誼成為空話。

  當年選秀,皇太后見到郁泱的母親狄氏,曾道:「此女聰明穎慧,氣度沉穩,胸襟寬闊,有謀有略,堪為國後。」

  這樣一個堪為國後的女子,先皇和皇太后將她許給弟弟誠王,這代表了什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更別說誠王自己。

  誠王帶著這分自信與認定,從小到大。

  誰知一場急病,先皇等不及帶軍遠征的誠王回京,遺詔一下封大皇子平王繼位,待誠王平定蠻夷接到消息返京,大事已定。

  皇帝深知弟弟稟性更是多方打壓,他將弟弟封為親王後趕回封地,卻將他的妻女、兒子留京為質。

  這一手,做差了。

  倘若當年皇帝讓狄氏跟在誠親王身邊,狄氏是個寬懷穎慧的聰明女子,有她在旁多方慰解,也許誠親王不至於生出反心,但皇帝卻害怕把這樣一個謀略不輸男子的女人留在誠親王身邊,擔憂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一個念頭、一道聖旨。

  當不成皇帝已讓誠親王憤恨難平,如今又逼得他妻離子散、骨肉分隔兩地,離開京城那日,誠親王回首遙望高聳的城門,他暗暗對自己發誓,終有一日鐵蹄橫掃,他要坐上那張人人仰視的龍椅,要奪回自己的愛妻、子女。

  父親離開那年,鬱泱只有一歲,她對父親沒有印象,但她知道母親與父親曾經深深相愛。

  她用的是「曾經」,曾經夫妻舉眉、恩愛非凡,曾經鶼鰈情深、不離不棄,曾經……

  母親說:你爹合該是個成就一番經天緯地的大事業的男人,卻被局限在方寸之地,怎能心甘情願?何況山河多嬌,權勢動心,他氣恨難平哪。

  為著一口氣,十幾年來他招兵訓兵、儲糧蓄馬,在大周朝東北建立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刀牆,只是那堵牆的武器可以對內,也可以向外。

  多少年來夫妻離散、骨肉分離,母親的勸慰在父親耳裡從寬解變成嘮叨瑣碎,一年一年,春夏交替、秋冬更迭,再濃厚的感情也會被歲月風乾,被時光磨碎,慢慢化作齏粉,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五歲那年北疆傳來消息,父親迎娶新婦,那女子姓梅,其父是北疆一霸,家財萬貫、權勢濤天,梅姨娘美貌青春、號稱北疆第一美女,並且……她已為父親生下兒子。

  初初得知這個消息,母親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數日過去,再出門時已看不見悲傷痕跡,只是細心敏感的鬱泱明白,母親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從那天起,母親對他們兄妹的教育有了重大改變。

  從小便過目不忘的哥哥習文習武習商,功課從早做到晚,無一刻鬆懈,而鬱泱拋了琴藝書畫,專心學農事、醫事,他們努力學習哪日身分不再是郡王、郡主,仍然可以生存的所有技能。

  說實話,這對鬱泱而言有點困難,她是個性格疏懶、得過且過、喜歡廣結善緣的老好人,積極進取從來不是她的強項,但為了母親,那些年她比誰都努力,為了親人,她向來不吝惜付出。

  師傅是外祖父找來的,外祖父還將狄清、狄風、狄明、狄月送給娘,他們武功高強、有謀有略,已經跟著外祖很多年了。這是外祖父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從那之後便對外表明態度與誠親王府對立,再不登門探視女兒和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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