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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誰告訴你的?你在騙我對不?你不要我太早交男朋友,你希望我不要重蹈覆轍只是怕我戀愛談昏了頭,忘記用功念書,對不對?」

  劉若依頻頻搖頭,一心否認到底。不舍耶,是過去五年一直陪她的男生,是把她從絕望穀底,用一張無瑕笑臉把她拉上來的男生,他不是別人,是依依加上不舍的不舍耶。

  幼庭背過身,連續深呼吸了幾口,更死抱住自己拳頭,逼自己泠靜,這一刻,她多希望有個人在身邊支撐。

  「依依,我們今天先不談,明天……或者後天,等我們兩個都平靜下來再談這件事,好不好?」

  「不要,我今天就要弄清楚,不舍的姊姊是不是盧可卿,是不是那背信忘義、恩將仇報的壞女人,我不要等明天,我要現在知道!」說完,她霍地轉身,用力拉開大門往外沖。

  門打開的瞬間,一聲震耳雷鳴驚嚇了幼庭,女兒臉上的狂亂緊緊揪住她的心,想也不想,她跟在女兒身後出門,奮力大喊,「依依——」

  然而劉若依傾盡全力飛快奔跑,不顧後頭母親的叫喚。

  不可能!不舍和盧可卿沒關係,那麼好的人,絕對沒有那麼噁心的姊姊……是媽咪弄錯了,一定是、肯定是,否則不舍跟她講過那麼多家族故事,為什麼她從來就沒有聽到盧可卿這三個字?

  可如果……她是呢?

  不要、不可以、不能夠……太不公平了!

  她又不貪心,她只想有一個爸爸、一個完整的家,只想像所有的女生一樣,有個喜歡的男生,為什麼為什麼都要被盧可卿破壞殆盡!

  她就欠盧可卿那麼多嗎?為什麼上帝允許她一再奪走她的愛?憑什麼盧可卿永遠都是掠奪者,憑什麼她永遠得放手!

  雨水傾盆而下,劉若依加快腳步朝盧歙家方向跑。

  雖然知道母親在後面急追,她不停,即使雨越下越大,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她的淚水,但她片刻都無法等,她要在今晚追出盧可卿和不舍有沒有關係。

  她像失速的火車頭跑出巷子、跑出街道,匆匆橫過大馬路,心裡只想著跑快一點、再快一點,只要知道了真相,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媽咪,自己要和不舍談戀愛,要和他愛上一輩子。

  突然,身後一陣緊急煞車聲,令她停下腳步,猛地回頭,望著躺在血泊中的母親,她嚇得捂住耳朵,用盡全身的力氣不停放聲大叫,「啊——啊——啊……」

  開刀房外空無一人,深夜的醫院沒有白天裡緊湊繁忙的腳步聲,天花皈上,偶爾閃爍的燈帶著幾分陰森,被緊急召來的護士醫生飛快換好衣服,進入冰冷的玻璃門裡。

  雨水濕透全身,劉若依恍若無知地盯著那扇玻璃門,在冷氣從出風口送出時,她只覺越來越冷,不禁蜷縮起身子,但怎麼也驅逐不開透心寒涼。

  同樣的話她不斷問自己,媽咪就要死了嗎?醫生說的那句不樂觀,是不是代表失去父親之後,她又要失去母親?恐懼籠罩著她,她無法控制自己不發抖。

  真後悔……她後悔衝動、後悔跑出家門、後悔和媽咪爭執……如果她乖一點,當個聽話的好小孩,會不會現在……媽咪還好端端地坐在家裡?

  緊跟雙唇,她不斷摳指甲,手指邊微滲血絲。她慌了,像個無助嬰孩,除了哭泣不知道該怎麼辦。

  後悔是怎樣的感覺?如果現在讓她寫這樣題目的作文,她會這樣寫——後悔是像拿把刀不斷在心臟中央反復砍殺,一下一下一下,非要把心給剁爛,才不會痛得那樣真切,也像在五肺六髒注入鹽酸,任由酸液一寸寸腐蝕,疼著、痛著、苦著,直到再無生命氣息……

  可惜現下不是在寫作文,心如刀割是真實存在的感受。

  如果被車子撞的是她就好了。

  因為劉若依是天底下最惡毒自私的女生,她明知道若非萬不得已,媽咪情願自己痛苦也不願意教她失望,可她還是說了那句——「你自己還不是十八歲就嫁給爸爸」,故意在媽咪傷口上撒鹽的她很壞。

  愛情有那麼重要?盧歙有那麼不可或缺?她怎麼可以,竟用傷害母親來爭取愛情?

  好冷,寒意從四肢百骸竄進骨髓,甚至心裡,她快要結凍成冰,忍不住緊抱雙膝,把頭埋進去,更背靠著牆壁,無聲哀泣……

  老天爺弄錯了,應該受懲罰的人很多,但絕對不會是媽咪,因為這樣就太不公平了,可天底下怎就會有那麼多不公平的事?好人遭殃、小人得意,盧可卿壞人婚姻,開心過著舒服日子,媽咪善良,卻要被親生女兒所害,是因為她太壞了嗎?

  好,那她改,她會聽話、乖巧,改成媽咪想要的那種好小孩……

  分明記得的,失去父親那年,媽咪夜夜在床邊陪伴自己入睡,她不停說:「若依,別恨,不管他是不是愛上別的女人,他終究是你的Dad。雖然我恨你父親,但也因此明白恨有多傷人。孩子,我不是要勉強你放下,我只是捨不得你受傷。」

  媽咪,是永遠把她擺在第一位的人啊,她居然為了不舍,把媽咪的心棄如敝履……該死的劉若依,如果那輛車撞上的人是她就好了……

  淚水滑過臉頰落在衣襟上,一片濕濡,宣告著她的哀傷,她不斷自責、不斷自我詛咒,哀慟在心中氾濫,更被罪惡感狠狠淹沒。她恨自己,恨她還活在世間。

  她但願時光從頭來過,那麼她再不要剛強、再不固執,她要當溫順的女孩,當媽咪的乖女兒。

  垂下頸項,雙手在胸前交握,她喃喃對上蒼祈求,求它不要把媽咪帶走,她願意立下誓言,放棄對所有人的怨恨,也願意發誓,不打電話、不回信、不見不舍,徹底斷了聯絡,她甚至願意承諾,甘願孤獨、甘願寂寞,甘願一生與愛情絕緣,只要,讓她的媽咪活著……

  整個晚上,她不停說著無人理解的話語,對著玻璃門,眼底滿是希冀。在她祈禱、哭號、無助、心碎時,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聽長廊上出現人聲,那扇玻璃門緩緩開啟……

  抱著一迭稿子從設計部走出來的劉若依翻著設計稿,看著裡面一雙雙款式普普的高跟鞋,眉心緊蹙。她相當不滿意,但是……不滿意又如何?

  大學畢業、進入職場,這份工作她一做就是六年,不是沒想過換工作,只是走到哪裡都一樣,真正尊重設計的老闆沒幾個,鞋子市場首重的是銷售量,不是亮人心眼的設計。

  揉揉太陽穴,劉若依有點傷感。當年那個熱愛競爭、考試成績永遠在最前面的好學生,進入職場後也不過爾爾。

  「設計長。」一個年輕女孩從後面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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