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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有個好心的大姊姊發現我對英文感興趣,送了我一套二手錄影帶,那套錄影帶成了我的英文啟蒙老師。之後我常到裡長辦公室借用電腦,從網路上學英文,見我學得有模有樣,村裡的老人常拿這個誇獎我,時不時對我喊道:『阿歙,蘋果的英文怎麼講?肚子餓的英文怎麼說?』為了滿足老人家,我學得更勤勞了。

  “後來我發覺姊姊的英文課本不難,就拿著當課外讀物,再然後,我發現電視上有『大家說英語』這個節目,發現可以上網和老外當筆友,又發現清晨有英語新聞……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學英文的方式也多元化起來。”

  聽到這裡,劉若依輸得心服口服。她的英文是用錢迭起來的,而他,憑藉的是努力。

  “你贏了。”她低聲說。

  盧歙笑了笑,轉過頭,對她說了句和輸贏全然無關的話。“等黃花風鈴木開花的時候,我再帶你來看。”

  幾棵越經挫折越美麗的樹木,讓劉若依忘記自己一直拿他當競爭對手看待,她只看見他的溫暖笑容,看見他充滿誠懇的雙眼裡,有著濃郁的友誼。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明白,為什麼他非要叫她依依,因為他想要在她面前與眾不同,想要她將他牢牢記在心底。

  那天過後,盧歙每天都給劉若依帶烏龍茶,用冷水和茶葉泡開的。她還是討厭烏龍茶,還是喜歡吃甜、討厭吃苦,但那杯清涼降火的茶水總會消失在她腸胃內,那麼,他們應該算是朋友了吧,至少他是這樣認定的。

  體育課,大樹下,劉若依拿著課本和筆記簿準備著期末考。

  她不必上體育課,因為MC來了,這堂課,請例假的同學有三四個,她們都聚在另一棵樹下聊天,不願意靠她太近。她知道自己沒有人緣,但無所謂,反正她本就不是來這裡交朋友的。

  突然,一個保溫瓶準確地丟在她的腳邊。

  又是烏龍茶?

  劉若依抬起頭,對上盧歙的陽光笑臉,他滿頭大汗,看起來卻不肮髒,可能是因為他有一張帥氣的臉吧,接著他找了塊手帕擦掉滿頭汗水,在她前面坐下。

  “我不渴。”她把飲料推到他面前,該喝水的人是他。

  “我知道啊,可是你火氣很大,喝茶可以降火氣,這是我爺爺說的。”

  她皺皺鼻子。他爺爺關她什麼事啊,況且她火氣大不大又關他什麼事?她撇了撇嘴角,故意把書拿高,擋住他的視線。

  “喂,要不要繼續上次的故事?”

  她沒說好或不好,但書本調低了角度,側過頭,眼尾余光對向他的臉。

  盧歙很得意,因為他又多認識了她一點點——她是喜歡聽故事的女生,所以他準備了很多故事,用來當鑰匙,開啟他們之間的友誼。

  “龍生七子,而我爸媽生下七個姊姊後終於放棄生兒子的念頭,沒想到經過幾年,我媽又懷孕了,她本來不想生的,沒想到因為發現得太晚,到婦產科一照,哇咧!居然是公的。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我這棵柳樹,就在全家人的殷切期盼下出生了!沒有颱風下雨,也沒有打雷下冰看,在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裡,我爺爺用七月半普渡的排場祭拜天地神明,感謝它們賜給盧家一個能傳宗接代的孩子。

  “聽說滿月那天,我們家油飯是用好幾個鐵盆分裝的,親戚朋友、街坊鄰居,爸爸的員工、婦產科的醫生護士,人人都吃油飯吃到吐,那個時候,隨便一個人從我們家走過,只要講一聲恭喜,就可以得到油飯一盒、紅蛋兩顆。”

  “重男輕女,未來的時代是由女人出頭還是男生出頭還不曉得呢。”劉若依皺起鼻子,滿臉的不平。

  “沒錯!生女兒有什麼不好,楊貴妃家還不是全靠她撐場面,可是那時,大家都知道我們家有七仙女,附近的婆婆阿姨常拿這個來嘲笑我媽。我爸說,生到三姊時,我媽在產臺上忍不住放聲大哭,而他在產房外面歎氣,爺爺奶奶則是一臉的哀愁,在家裡拿香問祖先,難道他們不想盧家的香火繼續下去嗎?

  “後來開始有熱心的鄰居給媽媽生男秘方,她每種方法都用過,還是生下了四姊、五姊、六姊、七姊,幾乎是每隔一年就一個,四姊和五姊還是年頭年尾,不多不少、剛好相差十個月,過年的時候拍全家福,因為鏡頭太小,還沒辦法把全部的人通通塞進去。”

  聽到這裡,劉若依忍不住笑了。

  她最痛恨老一輩的重男輕女想法,因為她就是這種觀念下的犧牲品,沒想到竟然有人可以用這麼輕鬆的口吻,把母親的傷口當成笑話講。

  看見劉若依笑出聲,盧歙臉上的陽光又炫目了幾分。

  李聞是對的,他沒有見過比依依更漂亮的女生,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她的嘴唇很紅,還有顆可愛的小虎牙,美中不足的是她對人很冷漠。

  她的冷漠總會讓他聯想起被漁網抓住、拚命掙扎的魚,而這個莫名其妙的聯想會使他心慌不已,所以下意識裡,他想逗她笑、想刨除她的冷漠。

  “我沒騙你,我出生第一年拍的全家福中,七姊只拍到一半的身體,一半被鏡頭切掉了。”他誇張了口氣,用掌緣在自己的臉上切半。

  “老七隻拍了半身,憑什麼老八可以擠得進鏡頭?”她戳戳他的肩膀。

  “對不起,因為我就端坐在我爺爺的大腿上,那個位置是我們家的龍椅。”他正經八百地說。

  劉若依又笑了。什麼龍椅!

  盧歙喜歡看著她笑聞時,眼裡閃爍的點點光芒,喜歡風吹過她的瀏海,勾得她眯緊雙眼,這時候的她不冷漠,而他的心慌亦被驅逐到北極圈。

  “你知道一隻雞有幾隻腿嗎?”他問得很認真,好像真不知道雞是家禽不是家畜。

  “這是廢話。”她斜他一眼,忍不住,笑意在嘴角洩露。

  “我兩歲半就會啃雞腿,因為每次奶奶燉雞湯時,雞的兩條腿上就會注明『我是盧歙的』,姊姊們不可以碰。但有一次六姊嘴饞,趁奶奶不注意靠近我偷咬了雞腿一口,因為太心急了,竟然把我的手指頭也咬住,我痛得放聲大哭,可是六姊捨不得放棄到嘴的雞肉……”

  她很進入劇情。“然後呢?”

  “然後……人贓俱獲!六姊被奶奶罰跪在祖宗牌位前,一面跪一面懺悔,嘴裡念著,『我不愛吃雞腿、我不愛吃雞腿、我不愛吃雞腿……』”

  噗哧一聲,劉若依一口烏龍茶噴上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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