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娶妻安樂 | 上頁 下頁
三五


  離家時,祖父、祖母叮嚀了他兩句,他們說:“孟孟是個好姑娘,又是你哥哥的徒弟,如果你也心悅於她,就加把勁,別溫溫吞吞地讓人捷足先登。”

  在來之前,他只覺得祖父母想太多,可見過孟孟之後,他卻覺得有何不可?

  孟孟與自己這般相似,她善解人意,寧靜恬然,會不自覺地散發出溫柔的力量,和她相處,他浮躁的心能夠獲得平靜。

  他已經二十二歲,太醫院裡許多同儕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他還是孑然一身,以前是一心記掛著大哥,如今……

  今日的課程結束,于文謙看著孟孟,淡淡地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個木匣子放在桌邊,對孟孟說:“這個送給你。”他沒做過這種事,話一出口,臉便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為什麼?”

  “因為大恩不言謝,但我們的交情沒有好到能夠以身相許,所以微薄小禮,萬望姑娘笑納。”

  孟孟噗嗤一笑,打開匣子,裡頭是一支玉簪。

  瞄一眼玉簪,鳳三口氣輕蔑,“這麼便宜的東西送得出手?濟善堂不是賺很多嗎?”

  孟孟笑歪了頭,幸好是“這麼便宜的東西”,否則她哪敢收下?

  “多謝,以後別再破費,我不過是個中人,學會于叔的本事再傳給你罷了,何況我不虧,我賺得一身醫術呢。”

  “都說是微薄小禮了,哪算得上破費?待哪日我尋來和闇暖玉,你再說我破費吧。”

  孟孟揺頭,認真地再說一遍,“真的別再送東西給我,于大哥肯定是見我身上無金銀玉飾才會想送禮,但我不是買不起,實在是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就算給我再多首飾,我也不過是勞神地再找個盒子收妥罷了。”

  由於于老太爺、于老太太把她當孫女的關係,她便沿著這個輩分稱呼于文謙為大哥,不過對於于文彬,她還是習慣稱于叔。

  于文謙看著她耳垂上的紅痣,心裡同意她。也是,她哪裡需要這些?她的美渾然天成。

  “我不是這樣想的。”于文謙說。

  “不然呢?”

  “我只是希望你高興。”

  “要我高興,你就好好學習,之後再挑選品性好的人,把這門技術傳承下去。”這是于叔的願望。

  “這事不需要你交代,正是我心之所向。”說著,兩人眼對眼笑了起來。

  這幕又讓鳳三氣得說不出話,重重哼一聲,轉身就走。

  孟孟急了,忙道:“今天就到這裡,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丟下話,她急忙追出去。

  她還以為可以順利安撫鳳三的,但這一回,她怎麼都找不到他。

  屋子裡沒有、院子沒有、大廳沒有,樹下的秋千上沒有、林子裡沒有……他消失了?他是真的氣壞了嗎?會不會這一氣就再也不回來了?會不會他遇見另一個可以看見他的女子,比她更漂亮、更體貼溫柔,便決定留下?

  孟孟胡思亂想著,整個晚上輾轉難眠。

  她不斷閉眼,在心裡默念十遍“鳳三,快回來”,期待張開眼後他就會出現,但是不管她怎麼念,都沒能把他念回來。

  他會氣多久?她不確定,她甚至不確定他生氣之後,兩人之間的約定還算不算數?他還願不願意在她身邊一輩子?

  他重入輪回了嗎?他不再出現了嗎?他是不是恢復記憶了?他已經想起自己是誰了嗎?她有一大堆問題想要他為自己解謎,但是他不在。

  恐慌在心底一點一點漫開,她無法阻止自己的恐懼。

  起身下床,換上衣服,孟孟走進院子裡,仰頭看著天上一輪明月。

  她沒有刻意回想,但兩人之間發生過的大小事一件件從腦海裡跳出來,佔據她所有知覺。

  她記得那個老愛把腸子露出來嚇唬她的惡鬼,其實她早就不害怕了,可她裝出害怕的模樣,鳳三便立刻去渡化他。

  她記得老在床邊扯她右腳的老婆婆,婆婆說她的腳真漂殼,希望能折下來安在自己的身上。

  孟孟已經應付她應付得很熟練了,可她癟起嘴假哭,鳳三就氣得把老婆婆給渡化掉。

  他渡化許多冤魂,都是因為她。

  過去她苦口婆心勸個不停,不理她的鬼比理她的多,沒想到他的氣勢張揚,一開口、一用掌,就嚇得眾鬼魂們飛快奔往自己的陽關道。

  孟孟深信不疑,這樣的鳳三一定會有很多的福報,她希望他幸福,一輩子、兩輩子、三輩子,無數無數輩子……所以,現在他也朝自己的獨木橋走了嗎?

  心中的失落不止一點點,彷佛一顆心在轉眼間被掏空,她從沒有這樣孤獨過,是因為得到了又失去,所以心痛難當?

  不知道,她只曉得心裡很難受。

  孟孟歎氣,緩步離開院子,拉開門閂,走出賀家大門。

  柳葉村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她對每寸土地都相當熟悉,每次難受心酸,只要多吸幾口家鄉的空氣,多看幾眼家鄉的風景,什麼哀傷、悲慟都會隨風而去。可是這回,她看完風景、吸了很多空氣,沉重依舊壓在心底。

  她走到大樹下,坐進秋千裡,閉上眼睛,一邊輕輕擺落,一邊她回想他們說過的話。

  鳳三說:“你說人與人因為緣分,所以聚在一起,那鬼與人遇見,是為什麼?”

  鳳三說:“如果當濫好人就會得到福報,那麼那些貪官污吏前輩子都是濫好人?”

  鳳三說:“那些陰使就該幾鞭子把在人間亂竄的惡鬼打入輪回,該做的事不做叫做急忽職守,陰使們怎麼不必受罰?”

  他的話常常堵得她無法回答,若是遇到氣性大的,肯定會被他氣得暴跳如雷,幸好她早早習慣淡定,從不把他的惡毒聽進耳裡,只把注意力放在眼睛,看著他的善行。

  他是好人,卻老是習慣做出壞模樣,像只虛張聲勢的老虎想用惡形惡狀嚇人,真不知道是怎樣的環境造就出這樣的性情?

  她猜想,活著的他,一定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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