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棄妃秘史 | 上頁 下頁
二八


  賢妃所出的三皇子周勍鏞是個懂得看時勢的,在淑妃的哀求下,皇帝將他記於淑妃名下,此訊傳出,賢妃夜探兒子,沒想到竟被兒子無情趕出,她心碎不已、投井自盡,人被撈起來的時候,全身已經泡爛了一半。

  惠妃身子不好,得到時疫,沒有拖太久便病故,她所出的四皇子周英鏞成日流連青樓妓院,打傷國公府的世子爺,收受貪贓、施壓于官……林林總總的鬧出不少惡事,最後被皇帝一頓硬板子打折了雙腿,貶為庶民趕出京城。

  至於五皇子周煜鏞,和過去數年間一樣低調沉寂,像是從來都不存在於皇宮一隅。

  李萱聽著那些事,覺得似乎離得她好近,又似乎遙遠得讓人難以記憶。

  偶爾她會想起周敬鏞,想起童年時他的溫和善待;偶爾她會想起周旭鏞,心頭便隱隱抽痛;偶爾她想起賢妃、惠妃的下場會想要拍手,喝一聲善惡到頭終有報……但這些情緒都不長久。

  光陰似水,就算她是一顆銳利的頑石,棱角也被水給磨平了。

  她想,再給她一點時間,她就能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放下。

  冷宮催人老,不是身子的老,而是心境上的老,十八歲的她已經忘記青春是什麼滋味。

  上上個月,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十八歲,然後又突然想起二十歲的自己將會離開這裡,那瞬間,她莫名其妙感覺到開心。

  她不確定,是不是因為人走進穀底了,就會變得不恐懼,就會認真相信未來只會更好、不會再繼續差下去,還是因為蒼鷹解了繩索,一飛沖天,驀然發現天有多寬、世界有多美。

  總之,放下心中桎梏,她連呼吸都變得平順,原來不埋怨、不憎恨的日子可以這樣愜意,原來過去囚禁自己的,不是冷宮而是自己的心。

  李萱問過敏容確定的日期,用石頭在牆上刻上六百七十三道豎痕,每天,她用一個圈圈將豎痕圍起,每天她數一遍剩下的痕跡,如果她的人生註定要迂回曲折,那麼,在失去爹娘以後,她擁有過一段不真實的人生,而未來這一段……她將做回真實的自己。

  最近,李萱越來越常想起父親的話。

  爹爹說過,眼前的好未必是好,眼前的壞也未必是壞,只有遠遠地走離了眼前這一段,再回首時你才能確定是好或壞。

  她想,可不是嗎?三年的公主歲月,除了德妃和皇后娘娘的恩寵,後宮裡有誰真心待過自己?那些閒言碎語、那些根除不盡的謠言以及那個男人的冷漠……她很少快樂過。

  那段時間她只往來安禧宮與慈禧宮,在別人眼裡是高傲、是冷漠,如今想來才明白,原來自己膽怯得很,只想窩在安全的地界。

  那樣的日子,半點不值得欣羡。

  爹也說過,一條道路走到底的是傻子,此路不通,就該另擇他道,只有蠢人才會把自己拴在一棵樹上。

  的確,她花那麼多時間去琢磨皇上的心思、皇后的想法以及她無緣夫婿周旭鏞的不悅……卻沒想過他們沒有義務負擔自己,自己不能把命運壓在他們頭上,能承擔自己未來的只有她自己。

  是她想錯了,以為爹娘的犧牲本該為自己換取一世太平,以為人人都該記取爹娘的恩義,以為……但憑什麼呢?天底下有多少人為鞏固皇權而喪失性命,皇上怎能天天念著?當初為了掩護皇上和周旭鏞回京,死的不只有爹娘,還有那些死士,到現在可沒聽說過那些人誰的女兒被封為公主。

  就這樣吧,銀貨兩訖,就當那三年,皇上、皇后已經為爹娘盡心了。

  念頭一定,李萱的心陡然輕鬆起來,不再記恨、不再心存幻想、不再盼望,生命在瞬間變得生動。

  「公主,你在開心什麼?」

  敏容低聲輕喚。

  這兩年,公主變了,褪除一身鬱色,整個人鮮活起來,她臉上不時露出笑意,她的笑如朝霞、如和風,吹拂得人心微暖,她的笑把一雙墨玉似的眼睛襯得閃閃發亮。

  起初,敏容以為李萱像那些被關得太久的嬪妃一樣,腦子開始出現毛病,漸漸地,她才明白,那是看開了。

  後來,李萱開始和敏容交談,從原本的三五句,慢慢地發展成一章、一篇,她們聊心情、聊天候、聊看法,聊出不同於旁人的交情。

  李萱迎上她的眼,問:「敏容,你什麼時候要放出宮?」

  「下個月吧,上頭已經有話下來。」

  終於要離開了,原以為自己會鬆口氣,會有逃離困頓的幸福感,沒想到在宮裡待得太久,就算不喜不愛,也已經在此落下太多的生命片段,真要走了,還是有那麼幾分不舍。

  「出宮後,你要去哪裡、做什麼?」

  敏容輕淺一笑。

  「早些年我老在心裡琢磨著,等離宮後就回老家修一幢房屋,將爹娘接過來一起住。

  可是前幾年爹娘陸續歿了,而哥哥嫂嫂勢利,見我不肯把月銀送回家裡,便不待見我,聽說去年哥哥嫂嫂賣掉祖宅田地,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

  「所以呢?」

  「在宮中多年,雖沒有太多賞賜,我卻也存下一點銀子,之前相中一塊地,已著人買下,出宮後我想先蓋間小屋子安頓下來,再想想其他營生,也許經營一片果園,也許耕幾畝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沒想過嫁人?」

  「二十五歲的老姑娘一個,誰肯娶?若是在貴人面前服侍得力的又另當別論,偏似我這般,哪有勢力可依靠,與其找個男人來服侍,不如靠自己,待日子過得順當了,再領養個孩子替自己送終吧。」

  李萱粲然一笑,偷聽多年的小話,早知道敏容是個明白人,卻沒想到她心思如此豁達。

  「打算這樣過一輩子,會不會遺憾?」

  「也沒什麼不好,公主覺得不好嗎?」

  「沒有不好,你想的也是我想要的生活。

  敏容,再過兩年我就能放出去,到時我去投靠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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