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奴婢嬌客 | 上頁 下頁
四一


  她和季珩不同,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就算是吃糠嚥菜,也會覺得美味無比。

  因為她和嬌容坊簽下契約,從現在起,她可以賺到不少錢;因為知聞先生給了她一封推薦信,往後她做的衣服可以高價賣到玉霞坊;更因為……你知道小少爺今天賺多少錢回家?

  整整六千兩啊!那是她連想都無法想像的數字。

  從接手銀票那刻起,她覺得自己都快長出翅膀飛起來了,她笑得歡快、笑得睦意,無比的快樂映入季珩眼底,勾起他的唇角。

  雖他出口的話很討厭,但無妨,這並不影響她的好心情。

  季珩說:「小家子氣,就這點錢也值得你笑成這副樣兒。」

  哈、哈、哈,話說的多豪邁,好日子才過兩天,口氣就大成這副模樣,也不想想幾個月前他們還得靠她的賣身銀才能湊足餐桌上的碗。

  「不會,好吃得很,我們家瑢瑢的紅燒肉是天下一絕。」田風回答瑢瑢的問話。

  季珩看著吃得滿面油光的四人,幾個月的鄉村生活好像所有人全融入了,他們像個十足的村民,再也找不到當隱衛時的陰沉。

  本想著也許這輩子就這樣了,也許身上的毒讓自己連報仇都不能,沒想到……倘若生活再次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他們會感覺如何?

  「既然好吃,我們家小少爺是怎麼啦,怎麼嚼蠟似的滿臉痛苦?」

  平日裡季珩嘴巴壞、眼光壞、表情壞,她都能夠忍受,更別說心情式好的今天,他就算從頭壞到腳,她也能歡歡喜喜接受的呀。

  她夾起一塊肉往他碗裡擱去,滿臉的笑、滿臉的愜意,再加上滿臉的巴結,突然間季珩發覺,離開這張臉,他會抑鬱的吧?

  季珩不是心情差,而是有太多的事必須厘清,悶悶地放下碗筷,低聲道:「我要沐浴。」

  真的半口都不吃?心情真的很糟吧。

  瑢瑢皺眉,為什麼?今兒個在棋高八鬥發生什麼事?如果那裡不好的話,就算能賺再多錢,往後還是都別去了吧。

  季珩一聲令下,幾個人同時離開餐桌,燒水的燒水、提水的提水,不久季珩安安穩穩地泡入浴桶中。

  他不讓人在旁邊伺候,雖然心裡牽掛著,眾人也只能乖乖地在外頭候著。

  閉上眼睛、深吸氣,他感受到水被撥弄著,勾勾唇角,他知道誰來了。

  「既然猜出賢王的身分,為什麼不讓他知道你是誰?」鬼先生問。

  「對於二房,我還沒想清楚要怎麼做。」

  劉氏和叔叔從小疼他、哄他,待他和親爹娘一樣好,他們疼愛他,甚至遠遠超過對季學的疼愛,他們總是把最好的東西捧到他跟前,為了這種事,他和季學鬧過無數次。

  二叔常說:「沒有你爹,季家沒有今日光景,季家的門楣是你爹造就的,必須由你來傳承下去。」

  那麼斬釘截鐵的口吻,讓他從小就認定自己是季家的頂天樑柱,是季家最重要的人,所有最好的東西本就該落在他手上。

  小時候他被慣得太過,娘看不過眼,狠狠教訓他,他竟跑到二叔和嬸嬸跟前哭訴。

  是母親的死,是母親臨死前一番沉重的話打醒了他。

  從那之後,他開始努力上進,認真思考頂天樑柱四個字,那代表的不僅僅是吃好穿好玩好,更多的是責任與義務。

  他的勤奮看在所有人眼裡,祖父表現出來的是安慰,而叔叔嬸嬸表現的卻是心疼,還經常在私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告訴他,不必這樣辛苦,有叔嬸給你靠,誰都欺負不了你。

  是他樂意辛苦、願意承擔,造成他們的壓力,所以才會被季學推進池塘裡?

  那件事,他沒有怪到叔叔嬸嬸身上,反而在知道他們將季學打得下不了床之後,心疼他們的為難。

  是的,心疼,他心疼他們運氣不好,有個糟糕的兒子,他把他們當成親爹娘,打定主意侍奉他們的下半輩子。

  哪裡知道他們對他的好,是為著捧殺,捧殺不成便痛下殺手。

  有些事過去沒弄懂的,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日漸清晰。

  曾經他不懂為什麼祖父不願意他和叔叔太接近,曾經他不懂為什麼母親對劉氏始終抱持戒心?

  第一次被下藥,與劉氏擇定的通房丫頭成事之後,劉氏在他面前哭得摧心裂肺,說:「學兒受過傷,季家傳宗接代的大事只能依靠你,我知道你認定顏家姑娘,可顔家哪能匹配得上咱們國公府,你爺爺奶奶不允許,你爹娘在天之靈也不會同意,偏你比誰都固執,身為季家媳婦……我左右為難呐。

  「嬸嬸不想勉強你,卻不能不勉強你,老太爺、老夫人年事已高就怕等不及,所以這次……就當嬸嬸對不起你,你怪我怨我,別怨你祖父母。」

  劉氏把所有過錯全數承擔,卻言裡言外透露,是強勢的祖父母做出的決定,逼得她不得不對他下藥,他不但無法責怪劉氏,還同情她身為媳婦的不容易。

  只不過那次清醒後,看見身旁赤裸的女子他只覺得噁心想吐。

  他真的吐了,吐得昏天暗地,從那之後,他每天晚上都必須燃上蠟燭才能安心入睡,他深怕半夜醒來身邊多了一個女人。

  這個習慣在瑢瑢來到身邊,在她老是叨念夜半燃蠟燭又危險又浪費,在她總在睡前同他閒話家常後……他安心了、不再害怕了,才漸漸改變。

  他懷疑過,二房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能夠方方面面把戲演得這般周全?

  連田雷幾個隱衛都沒發現二房的惡毒與私心,教他們得到自己的全心信任?

  若不是發現追殺自己的竟是國公府的府衛,若非逃出層層追殺卻發覺自己身中奇毒,若不是田風傷勢穩定後數度夜探國公府,而掃除心腹大患的叔叔嬸嬸漸漸露出真面目,他哪裡能夠知道,最想自己死的人,是他曾經認定最親密的家人。

  可笑可憐,他被捧殺得不知天南地北,不懂人心險惡,被捧得將壞人誤認為良善之輩。

  曾經他傷心萬分、頹喪失志,他想,如果那是他們要的就給吧,反正他又病又累,再無法久于人世,只是……終究心有不甘。

  「難道你想放過他們?」鬼先生攏起雙眉,終究是在蜜糖罐子裡泡大的,心太軟,這樣的他如何能成就大事?

  「不想。」他回了兩個斬釘截鐵的字眼,迅速勾出鬼先生的笑意。

  「既然不想,讓賢王出手,不是更快更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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