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奴婢嬌客 | 上頁 下頁
一一


  “堅信自己可以活下來。”

  一句話戳在心口上,堅信啊……在不知道自己身中何毒時,他還能頑強地與之對抗,一旦知道了,他便放棄對抗、放棄醫治,任由痛苦侵蝕。

  就是因為堅信啊,堅信自己沒救了,堅信所剩不多的日子,自己會日復一日沉淪於痛苦之中,他將會像搖尾乞憐的野狗般全無尊嚴。

  他無法忍受這種情形,他從不服輸,然而這次,他輸得太徹底。

  輕咬後牙槽,看著床邊不遠處的瑢瑢,想著那幾個傻到不行的隱衛,真的堅信可以活下來就能活下來嗎?

  見季珩面容鬆動,他的笑意更加明顯,飄上床鋪,躺在季珩身邊,“聊聊吧。”

  “聊什麼?”

  “你想聽什麼?”

  季珩想了想,回答,“你知道建元十八年,與土番那場戰役嗎?”

  聞言他的眼角眉梢帶上笑意,果然虎父無犬子,靖國公就該有這樣的兒子。

  “知道,那場由靖國公帶領,兩萬人對上十萬敵軍,最後卻贏得最後勝利的戰役,直到現在仍為邊關百姓津津樂道……”

  季珩喜歡聽所有和靖國公有關的故事,因為他崇拜他、尊敬他,他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很小的時候便想著長大後要成為一個將軍,跟著靖國公東征西討,但是娘說:“你是娘唯一的兒子,娘捨不得送你上戰場,捨不得離了你爹後還要離開你,為了娘,你留下來吧!”

  他看見娘眼底的孤獨。

  爹長年不在家,娘帶著他長大,他記憶中沒有爹的身影,只有娘落寞的背影,於是他聽話、他讀書,他走科考仕途……而如今,別說上戰場,科考仕途也與他絕了緣分。

  小床上,早已熟睡的瑢瑢翻過身,她面朝他,低抑地啜泣著。

  她沒睡著?季珩眉心皺起,就著燭光看著她皎美的臉龐。

  不對,她睡了,只是睡得非常不安穩,兩道柳眉皺得很緊。

  不是脾氣很好?不是只會笑得沒心沒肺、讓人抓狂?不是面對他的挑剔責難,只會拉寬嘴角,好像在她的人生中沒有憂慮這回事?

  既然如此,為什麼皺眉?為什麼哭?為什麼臉被哀愁佔領?

  男鬼停下故事,因季珩轉移注意力,看見豆大汗珠從她額頭不斷冒出,看見她的不安與恐懼,再然後聽見她的囈語。

  她緊咬牙根,發誓似的重複著相同的話,“我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口氣無比堅定,堅定到讓季珩無地自容,他中毒、他生病、他不想活下去,而她,一個小小丫頭,一副羸弱身軀,連睡夢中都堅持著不要死?

  他不知道她曾經歷過多可怕的事,但她的堅定令他深感羞愧,一個拚了命都想要活下去的奴婢,和一個想盡辦法把自己搞死的主子……

  他向來驕傲,自負自信自傲,眼睛長在頭頂上,可是一個腐肌蝕骨散,就教他失去活下去的動力,而她……垂眉、無語……

  她不過說幾句夢話,偏偏幾句不重的夢話,卻像一把錘子狠狠砸上他心底,向來不認輸的他,覺得自己輸給一個小丫頭,還輸得徹底。

  雙唇輕啟,他自問:“季珩,你丟不丟臉?”

  鬼先生聽見他的自言自語,眉角眼梢充盈笑意,想振作、想掙脫困境了嗎?重燃鬥志、不願屈服了嗎?非常好,身為男子就該如此。

  §第三章 主不主、僕不僕

  田雷、田露、田風、田雨……人人都拿瑢瑢當自己人看待。

  所有好的都送到她面前,除做飯之外,其他的苦活累活全搶著做,深怕讓她辛苦了。那感覺甜蜜溫暖,卻也有幾分不安,她已經很多年沒被人這般疼惜寵愛。

  田露拍拍瑢瑢的肩膀說:“阿珩是我們家的希望,他好了,我們才能好,你一來,他就肯吃藥吃飯,光是這個恩惠,我們還都還不完。”

  她做的不過是分內的事,哪算得上恩惠。

  但所有人都這樣認定,田風和田雨甚至說:“別懷疑,往後你就是我們的親妹子,誰想欺負你,得先惦惦自己的分量。”

  這話並不是隨口說說。

  那天她和田風往村裡去,回程時下大雨,就這麼一把傘,田風手中的傘全往她頭上遮,自己弄得一身雨,還說:“你是女孩子受不得寒,我是男人,這點雨算不得什麼。”

  前天,她不過是喉嚨有點痛,漱漱鹽水就成,他們非要花銀子請來大夫,非要她在床上躺著,而廚藝很驚人的田露,非要搶著做飯……

  他們的疼惜與在乎,讓她暗地裡下了決心,往後她就是田風、田雨的親妹妹,就是田露、田雷的小女兒,他們都是她的親人,她會用盡心力為他們打算。

  用賣身銀兩買回來的米麵轉眼吃掉大半,臘肉還沒曬成,一天切下一大塊,屋簷底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小條,中午炒了吧!

  不斤斤計較,不省著吃穿的結果就是——田家又將面臨斷糧的窘境。

  這讓瑢瑢憂鬱上心頭,手邊銀子幾乎見底,若不是春天地裡野菜瘋長,也許會斷糧得更早,只是這一家子沒人有半點自覺,吃飯時間一到,就往她臉上猛瞧,好像她是神仙姊姊,只要多看幾眼,吃的喝的就會自動出現。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糧沒肉加上沒錢,她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偏偏滿屋子樂觀的主子們,笑眼眯眯說:“沒事,明兒個我去河裡撈幾條魚。”

  光有魚能夠嗎?米麵油醬,哪樣不需要用銀子換?他們完全不理解坐吃山空的恐懼。

  何況重大困難就擺在眼下,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想開啦?”李大夫問著季珩,目光卻不時瞄向站在角落的瑢瑢。

  李熙勾起漂亮眉眼,還真讓他們誤打誤撞找對法子啦?

  看來英雄過不了美人關,病人也得靠美人來醫,就說吧,視感治療應該被寫入醫書裡。

  李熙才二十幾歲,相當年輕,年輕得不像個醫術高明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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