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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眸光一閃,他猛踩煞車,想也不想,把車子停在畫著紅線的路邊。

  他跳下車,跑到櫥窗邊駐足。

  這是一家專賣店,櫥窗裡面有只和阿菲大小、材質一模一樣的加菲貓,討人厭的臉孔、討人厭的肥大肚子、討人厭的慵懶神態,可是這麼討人厭的東西,居然勾出他失蹤多日的笑容。

  他不理解自己的衝動,也不想解釋自己的衝動。

  他進店裡,半個小時之後,提著一個大大的紙袋,不意外地,紙袋裡是那個讓他很厭煩的胖阿菲。

  走出店家,他看見警察和拖吊車正在「處理」他的車,他懶得上前問,索性招手叫計程車。

  這個晚上,他很忙,忙著帶他的「新家人」認識新環境,在介紹到床這項家具時,杜煜權驀地發現,他愛上黎雨佩了……

  他愛她,愛到懷疑自己有沒有辦法忍受名字不叫黎雨佩的女人躺到他的床上?愛到他不相信自己有本事收留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

  不懂,為什麼他的愛總是落在不能愛的女人身上?

  心亂,一個事事照著計劃跑的男人,被從不按部就班的女生徹底破壞了平靜暢意……

  二〇〇八年九月十四日。

  一輪明月高高掛,庭院裡,大大小小的樹上掛滿霓虹燈泡,鋪著白色桌巾的長餐桌上擺滿各色食物,兩個大廚在烤肉、做鐵板燒,空氣間彌漫食物香,引得人饑腸轆轆。

  姜非凡和範晨希的家人都到了,兩個可愛的雙胞胎在眾人手裡輪流來輪流去,哄得大人開心,十個月大的孩子,正是可愛有趣的年紀。

  黎雨佩坐在樹下,範晨希替她準備一張搖椅,她的腿間蓋著毛毯,身上披著喀什米爾披肩,長長的頭髮剪去一大段,在腦後束起一個俐落的馬尾。

  今天晚上天氣不錯,氣溫還算暖和,可她老是覺得冷,那股冷意是從骨頭裡竄出來的,穿再多衣服也蓋不住。

  她瘦削的臉上蒼白,細細的手臂上青筋浮現,從美國回來到現在,她的體重至少掉了十公斤。

  原本紅潤的嘴唇失去顏色,曾經光彩的雙眸黯淡,她還是不愛說話,還是用一座無形的城堡將自己封閉起來,她還是……還是在深深的黑夜裡,思念著沒人知道的阿浪,回想他們共有過的幸福感。

  「好歹我們是朋友,在這麼美麗的中秋夜,你多少跟我說幾句話吧。」汪薦何坐在黎雨佩身邊,兩手編著吸管,編出好幾顆粽子,放到她的毛毯上。

  她把玩著小巧玲瓏的粽子,他很厲害,常常能弄出可愛的小東西來哄她開心。

  「這叫包粽、包中,一個女病患教我的,下回你要考試還是選總統的時候,我折一大瓶送你。」

  其實,她對汪薦何有些生氣,他說話不算話,她拜託他轉告非凡哥哥她沒病,別逼她去看心理醫生,他照做,卻從隔天開始,天天到她家報到,一天到晚盧著她講話。

  都說過不是要自閉了,純粹太累、不愛說話,難道不行嗎?

  他理直氣壯的回答,「沒人逼你去看我,是我來看你ㄟ。」

  不管是誰看誰,他都是個昂貴的心理醫生,欺負她的非凡哥哥很會賺錢呀?過份!

  「你不喜歡和大家熱熱鬧鬧過中秋節?」

  她沒理人。偏頭,遙望天空皎潔明月。

  有次她和阿浪到頂樓去看月亮。他說:「月是故鄉明。」她回,「人是故鄉親。」他問:「你想家了?」她答,「你在,我哪會想家?!」

  她那時候不懂,不懂他就是她的家,離開他,不管置身何地,都會思思念念,心難定。

  「雨佩,我去找過你說的那個天宇大師了。」

  不管雨佩樂不樂意,他是心理醫生,和病人對話是他的專長,他多少從她嘴裡套出情報。

  他知道在出國前,她找上一位天宇大師,那位大師好死不死說了一句讓她堅信不疑的話——這是註定,愛你的人會死,你愛的人會離開。

  然後,她父母親的死、與姜非凡離婚,以及在美國某人的分離,她全歸咎於自己,也讓她現在像被制約了,時刻與人保持距離。

  她深信,她對某個人好,那個人便要遭遇不幸,於是她把自己隔離起來,不想和誰再親近。

  黎雨佩回頭,他的話題引起她的興趣。

  「那個大師是不是穿著紅色衣褲、理光頭,身上掛著一條大佛珠,嘴巴還塗了鮮紅唇膏的怪物?」那人看起來不像命理師,比較像他該服務的對象。

  她點頭,眼底多了兩分期盼。

  「要聽聽他怎麼算我嗎?」

  她再點頭。

  「他說,這是註定,愛我的人會死,我愛的人會離開,我這輩子與父母無緣,學歷不高,出社會找不到工作,姻緣線也會因為我的狼狽而斷裂。」

  黎雨佩皺眉。

  「你聽出來了,對不對?那句話是他對每個顧客的開場白,然後再一陣危言聳聽,把人嚇得半死,再榨幹對方口袋裡的錢。

  「我爸媽今年六十幾歲,我念書念到博士學位,而工作,連你都說我很貴的,至於姻緣線,像我這種型男還愁沒有美女愛?雨佩,這種伎倆很容易拆穿,他不過利用人類的不確定心理,引顧客將他的話與自己發生的遭遇聯想在一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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