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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他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別人家的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感情好到不得了,而他們家的寡母不疼愛唯一的兒子,他剛出生,他就連同奶娘一起搬出待春院,唯有短暫的晨昏定省,他才會記得自己還有個親娘。

  偌大的靖王府是他一個人的天下,可是他並不快樂。

  衛翔祺是他第一個朋友,小瑀是第二個,他和大哥一起念書、打獵、習弓馬,和小瑀只能說些無聊的屁話,但是無聊屁話說著說著,兩人常會無聊地捧腹大笑。

  一直到很久以後,衛翔儇還會想起,開懷大笑這件事是不是小瑀教會他的?

  她抱著蜜汁核桃翻牆的時候,衛翔儇正在念書,明天皇上要考校他和大哥功課。

  「如果我明天書默不出來,你得負責。」衛翔儇把一口核桃咬得嘎吱嚷吱響。

  「如果你明天把書默出來了,都是我的功勞。」她嘻皮笑臉地回答。

  「書是我默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腦子好會事半功倍,腦子不好會事倍功半,核桃呢,恰恰是用來補腦子的好東西,待會兒吃下去,保證你看兩遍就能記牢。」

  「最好是。」

  她自信滿滿地回答,「當然是。」

  「哈、哈、哈!」他笑得很挑釁。

  她擠擠鼻子說:「背那些之乎者也多無趣啊,你們上課都不會睡著嗎?」

  「你聽過『苦讀』,有沒有聽過『甜讀』?我還沒聽誰說過讀書是件趣事。」

  「誰說的,讀書其實挺有意思的,只看你會不會從正確的角度切入。」

  「正確角度?比方……」

  「請問:世界上最天才的人是誰?」

  「誰?」天底下的人那麼多,各有各的優缺點。

  「賈島啊!『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三年才作出兩句讓人痛哭流涕的詩,你說他天不天才?」

  噗,他嗆到了,一面笑、一面咳,緩過來後戳了她額頭一記,「歪理。」

  見他笑得歡,蕭瑀賣弄得更起勁。「再猜猜,哪個文人是大臉、大鬍子的醜八怪?」

  「誰?」他只讀過文人雅士的詩,沒看過他們的畫像。

  「蘇東坡啊!『去年一滴相思淚,今日未流到腮邊』,『口嘴幾回無覓處,萋萋芳草掩洞天。』」

  衛翔儇大笑,掐上她的小胖臉。「你都是這麼讀詩的?先生不被你活活氣死?!」

  「何必呢,死背詩書有什麼意思,要懂得活用才行。」說完,她搖頭晃腦背起詩。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蛾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瞧,知道她後悔偷靈藥,我便善心大發,幫著把靈藥偷回來,快吃吧!」她又往他嘴裡塞一把核桃。

  「什麼鬼靈藥?」

  「補腦的大靈藥啊,記得哦,嫦蛾追問你靈藥在哪裡,夜夜心,就是你的錯了。」

  他們說著無聊廢話,笑著笑著,然後她盯著他看不停,可千萬別老實說,萬一她吃完藥飛回月亮,又要碧海青天說:「衛翔儇,你笑起來真好看,以後要常常笑,好不好?」

  她的話引得他耳朵發熱,他沒回答,只是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笑容不歇。

  突然間,一陣大風吹來,蕭瑀沒坐穩,整個人往後摔。

  他嚇一大跳,連忙提氣竄身往下飛。

  蕭瑀把手伸得很長,沖著他大喊,「救我,阿儇,救我……」

  他伸長手臂、試圖抓住她,他碰到她的手指頭了,可是她的手指好冷……他抓到她的手腕了……她揚眉一笑,淚水卻從眼角滑落,輕輕對他說:「對不起……來不及……」

  他沒有眨眼,他不放棄,他用盡全力扣住她的手腕,他不允許「來不及」發生。

  然而,眼睜睜地,他看著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中斷掉,粉碎,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紅紅的臉變得蒼白鐵青,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皮膚肌肉一點一點消失,最後變成一副枯骨他們還在往下墜,他放聲痛哭,他的眼淚灑在她的骨頭上,他的尖叫聲不斷在夜空中飄蕩……

  猛然自床上一躍,彈身坐起,衛翔儇壓著喘息不定的胸口,夢中的情境在心頭沸騰翻攪,像被滾燙的岩漿吞噬,他痛得連呻吟都無法。

  是小瑀想告訴他什麼?是小瑀遭遇不測嗎?

  不會的,他命人暗中查過,小瑀過得很好,劉銨待她無微不至,他沒有納妾收通房,夫妻相敬如賓,孩子乖巧聽話,鋪子的生意很好,她……她會過得很好……

  說過幾十次「小瑀過得很好」之後,胸腹間那口氣緩緩舒展開了,沒錯,他只是作了個惡夢,小瑀沒有不好……

  是衛北親自調查的,他做事向來仔細,他說蕭瑀剛嫁進劉家時,劉家一貧如洗,蕭瑀用嫁妝開了很多飯館酒樓,這些年劉家上下能過富裕日子,全仗妻子的經營。

  蕭瑀性子聰明穎慧、古靈精怪,蕭叔父常說,可惜她不是兒子,否則蕭家定能更上層樓。

  可就算不是男子,她也能將那點嫁妝經營成這番樣貌,誰敢看不起她的能耐?所以聰明的蕭瑀,絕對會讓自己過得平安順遂。

  沒錯,就是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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