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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你呢?」他問。

  「我怎樣?」

  「你小時候的生活?」

  阿觀皺眉,怎麼能說,說出來會要人命的,現在兩人和和樂樂躺在椅子上,如果她說出自己童年,和葉茹觀的一相對照,是迥然不同的兩碼子事,到時她要怎麼自圓其說。

  可他炯亮目光望住自己,還真的很難保持沉默。

  「妾身是庶女,不受家裡重視,對於童年,最深刻的印象是那方窗子。」

  她總是在看窗外,從教室的窗子看出去、從房間的窗戶看出去、從補習班的窗口看出去。

  外面的天空很藍、小鳥很快樂,外面的人形形色色,鮮明的生命力,讓她的心雀躍不已。

  但她不能加入他們,她必須一遍遍重複寫著同樣的考題,好教自己的成績單讓老師、父母親滿意,她老覺得被束縛、覺得自己被關在象牙塔裡,她渴望自由的心,像展翅卻無法高飛的老鷹。

  「窗子?」

  「我常想,要怎樣才能飛出去?怎樣才能攀過那堵高牆,走進那個嚮往卻無法加入的世界,大家都說我愛發呆,可他們不知道,我的腦子停不下來。我不斷想著、試圖把頭腦裡的東西畫出來、捏出來、雕出來,我老是想像,一不小心它們會變成真的,同我玩耍、同我說話,驅逐我的寂寞。

  「我告訴自己,我要自由、我要快樂,我要到處遊歷,只要有能力,我再不要待在籠子裡,拘束自己,可你知道的,很多事無法順遂人心。」

  回想當年,她忘記要自稱妾身,阿觀聳聳肩,拉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臉。

  他明白她的意思,心略略下沉,一紙賜婚聖旨將她從一個牢籠搬到另一個牢籠,自由於她是奢侈想望。

  拍拍她的肩,他輕聲道:「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四處走走。」

  那是他最大的妥協,她懂,只是,她想要的是更多、更多……

  齊穆韌果然是在地、熟門熟路的有錢人,有他領路,就能買到品質上等、選擇多樣的好顏料,害得她每看一次就心動一回,這個能讓人心想事成的好男人,真是帥到掉渣。

  明月樓已經收拾妥當,齊穆韌的桌案也從她屋裡退出去,也許他同意她這塊田太瘦,並沒有急著做讓阿觀很害怕的事情。

  他留宿在明月樓,和齊古他們住在一起,雖然路途很近,但至少是分開的兩個地方,假設他夜半獸性大發,她還有機會跑掉。

  幸好她還不需要這樣的機會,可能是這裡生猛海鮮不多見,而且威爾剛尚未問世,所以男人的克制力還不錯。

  不過他在明月樓的書房弄出一塊地方讓她當工作室,連她捏陶的地方也移到明月樓裡,她不大喜歡畫圖時有人在旁邊觀看,但……算了,不應該要求太多的,當日間部同學總比當夜間部同學來得好。

  每天他下朝後,她就得在明月樓裡等待王爺回府,幾聲問安、找點話題聊,她乖到覺得自己好賢良,他們一起工作,一起用膳,直到夜了,他才陪她散步回清風苑。

  日復一日、夜複一夜,柳氏、曹夫人都不見動靜,讓阿觀日子過得順心遂意,而且有師傅相幫,她的茶壺越燒越好。

  這天,齊穆韌在處理公文,阿觀坐在旁邊,她畫了許多張茶壺新款,打算讓大薑挑一挑,大薑很有做生意的頭腦,壺還沒賣出幾把,就問她可不可以收徒傳授手藝?

  她的第一個反應是,這樣做茶壺不會變得賤價?她比較喜歡碰到皇帝那種好客戶,一年賣三把,勝過從年頭忙到年尾。

  大薑笑著回答:放心,茶壺後面的印章決定了價錢,其他師傅制的壺,當然賣不到你的好價位。

  厲害吧,大薑沒讀過商學院,卻懂得品牌行銷。

  比較起齊穆韌,大姜為人處世圓滑得多,他雖致仕卻不太用心經營,倒是聽說他開的鋪子一間比一間賺錢,私房家底豐厚得很,瞧,有錢到這等程度,還同她計價抽成。

  他和他大哥一樣吃人不吐骨頭、一樣腹黑!

  想起印章,她想起給自己送印章的男人。

  抬眉望去,他正提筆寫奏章,皇帝是倚重他的吧,不時都聽說他進禦書房,這麼紅的臣子,難怪大皇子、二皇子,連要喊那位葉氏老爸一聲外公的四皇子,都爭相拉攏他。

  她明白越是處在這種地位的人越危險,拉攏不成反生害心的大有人在,現在他有皇帝當靠山,哪日皇帝不在了,他會不會下場淒涼?

  需不需要背一首陶淵明的詩送給他?

  這樣一想,阿觀覺得好笑,她真是好管閒事雞婆心,人家有人家的抱負,幹她屁事,難不成陶淵明幾句話,他就會改變人生方向?

  莞爾,她低頭提筆作畫。

  只是習慣,一個很難改變的習慣,她老是想到什麼就畫出什麼。

  於是三兩下,白紙上出現一個右手拿斗笠掮風、左手肘靠在鋤頭柄上的農夫,農夫站在茅屋前方,看著兩隻小狗相鬥,嘴邊有著淡淡的笑紋。

  他的身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水田,青色的水稻苗長得很有精神,沒有任何的預告,但你就是會從農夫的笑容裡看見豐收的喜悅,然後再更遠處,山巒起伏,蓊郁青翠的綠,看得人心曠神怡。

  那張臉,是齊穆韌的,一個飽含笑意的齊穆韌,因著兩條小狗,滿身自在。

  換過一枝筆,她的書法已經磨練很久,但截至目前為止,還稱不上一個好字。

  前輩子,大薑曾經笑話過她,說她和文字有仇,什麼東西到她手下,都能活靈活現、原形重現,只有文字總在她手下扭曲,所以刻印章,不是她的專長而是敗筆。

  她企圖找一個合理答案,想好幾年想不出緣由,只好賴到父母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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