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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董亦勳從夢中驚醒,他滿身大汗,記憶像是被鑰匙打開的寶盒,所有的事喧嚷著、嘶喊著在他腦中奔騰。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他丟掉的東西在這個夜晚全都回來了。

  他終於明白父親看著他時,那個複雜又矛盾的眼光,他終於理解,父親為什麼要放任母親對他的妻妾孩子動手,父親可以容得下他這個意外,卻不能讓他的孩子占走將軍府的一切,于父親而言,他的孩子是殘枝敗葉,必須除惡務盡,方不會亂了董氏的血脈。

  一陣止也止不住的顫慄漫過全身,他如墜入無底深淵……

  “你怎麼啦?”郁以喬被驚醒,看著坐在床邊的董亦勳問。

  她軟軟的聲音,將他從黑暗穀底拉起,他猛然轉頭,月光照、在她臉上,帶出一片柔和與安寧。

  他啞著嗓子說:“我作惡夢了,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她鬆口氣,笑道:“又不是孩子,你當自己是禹寬他們啊。”嘴裡雖這麼說,她還是跪起身,張開雙臂,抱他入懷。

  一夜纏綿,累得郁以喬下不了床,看著精神奕奕的董亦勳,她心裡真不平衡。

  換好外出衣服,董亦勳坐在床緣,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眉眼。三十天……好長的時間,第一次發現,分離惱人。

  “一定要這麼久嗎?”她噘起嘴,苦巴巴問。

  “我會儘快回來。”

  如果能搶快一步與眾人議定,將禍事消弭於無形,或許可以平息皇上的雷霆憤怒,讓董家有條安全退路。

  郁以喬望向他,心有些酸酸的。雖然這陣子他忙得足不點地,但再忙也不曾外居,這下子要許多天不見面,感覺還挺嚇人的。

  眉頭苦苦,她輕輕撫過他的手背。“在外頭,要注意安全。”

  “放心,這回辦的事,不會有危險。”

  他一面安慰她,一面想著,周叔和董肆那邊得催催了,如果情況不行,就算撕破臉,也得先把小喬和孩子們弄出去。

  他把她抱進懷裡,臉頰與她相依。這陣子,他戀上這個舉動,戀上那種同吸一口氣、相濡以沫的親昵。“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想要做什麼?”

  “有,那幾個小孩背了將近五十首詩,我打算領他們到太夫人那裡顯擺。”她已經看清楚,這個家裡,能夠替她撐腰的只有太夫人,但單靠她一個人力量不夠,她打算聯合孩子一起。

  “太夫人肯定會很高興。”

  “是啊。”她靠在他懷裡,只聽得渾厚低醇的聲音從他胸口傳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心頭卻是一股說不出口的輕鬆。

  “還有嗎?”

  “聽說弟妹去年釀的桂花酒極其香醇,小叔想請公公到望月亭共飲,身邊能服侍的丫頭太少,我打算讓金釧和翡翠過去,替咱們盡盡孝心。”

  董亦橋院子裡的桂花釀美味得緊,她的幾個娘讚不絕口,董亦橋便大方地接連送了好幾壇過去,還是她小小地提點了一句:好東西得先孝敬父親!這才有了今晚的望月亭邀約。

  小狐狸,這點事也想瞞過他的眼睛?

  “你怎麼不自己過去盡孝心?”

  他那表情分明是知情的,還裝!她擠擠鼻子,回答,“我這不是要帶孩子嘛,哪裡得空。”想了想,她笑出聲,又說:“婆婆知情以後,總不能記恨到你的頭上吧,一來你不在家,二來,送上美酒佳人的可是她親生兒子。”

  “你啊,這是在挑撥人家母子親情。”他捏捏她的鼻子。

  “沒有縫的牆是塌不了的,如果他們母子情深,任我再挑撥也無用。”她抓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邊。他掌心的溫度,最宜人。

  “知道,可也別做得太過分,你不是不清楚,她遷怒的本事有多強,要是你撞到她手裡,我又不在府中,董三只是個下人,緊急時,你怎麼辦?”

  “我有太夫人啊,別擔心,為了你,我會保重自己。”這話,是保證也是承諾。

  看著他戀戀不捨的表情,郁以喬緩緩歎息。

  她實在不曉得自己有哪裡好,值得他這般一心一意,難道世間真有一見鍾情,教他在見第一面時,就愛上自己、就立定心情、就要和她一輩子相偎相依?

  說實話,被這樣一個男子疼惜寵溺,不想對他動心,好困難,她從來都不敢去比較,如今自己心底,蘇凊文與他,誰輕誰重。

  她只是明白確定,對於這樣一個男子,她不能輕易辜負。

  於是她順著心,不刻意、不壓抑,任由愛的感覺在心底慢慢升起、慢慢織就一張情網,慢慢地將自己網羅……

  是啊,反對無用、否認無義,她已經愛上他,在嫁給他不到半年的時間後,那顆溫熱的心,已經向自己提出證明。

  “我不在這幾日,你要處處小心,董肆不在家裡,有事情就讓董三去辦,別親自涉險。”

  “說什麼呢?好像我住在龍潭虎穴裡。”

  可不就是龍潭虎穴嗎?過去五年,他就是這種心情,幸好她來了,把這個潭穴照亮出一方溫暖光明,如果她不是這樣,亦橋怎麼會也不由自主被她深深吸引?

  “總之,一切多些小心。”

  “我知道,哦,對了,下個月我娘……”她想了想,決定對他說實話,“我打算藉口母親生辰,帶幾個孩子到公主府去玩。”

  “你很喜歡鳳姨?”他輕撫她光潔的手臂。

  她有些癢,握住他不安分的手擺在肘彎處,那裡有個疤,是她小時候三娘逼她學跳舞,她躲到樹上,卻一不小心摔下來折斷骨頭時留下的。

  她告訴他這事時,還炫耀自己的爬樹本領,說要找一天挑棵大樹爬給他看。當時他黑下臉說:“你不要逼我把將軍府裡的樹全砍光。

  明知道他是心疼,明知道已經不痛的傷口在他心底烙上了痛痕,可她還是硬要擠兌他一句,“別忘記,這裡是將軍府不是怡靖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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