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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但他沒嫌棄她無聊,繼續自己的故事。

  “阿嬤喜歡做炒飯,跟好不好吃沒關係,而是因為我和弟弟都很挑食,她把所有的材料都切得碎碎的,就能讓我們不知不覺間吃光噁心的紅蘿蔔和豌豆,她說,不偏食的孩子才長得高。”

  他有現在的身高,該感謝的是外婆。

  “這是真的。”她吃了六年的炒飯,沒有營養不良的問題。

  “可是外婆很老了,隨著我們越來越大,她的身體老化得越來越嚴重,先是膝蓋壞了,沒辦法接送我們上下課,但她常坐在窗邊,看見我們回家,就對著我們猛揮手。

  “我知道她很寂寞,可是我要上學、要補習,沒有太多的時間陪她,慢慢的我們發覺她的腦子越來越不好,有時鬧起脾氣,怎麼都哄不停,她和你的阿嬤,都是阿茲海默症的患者。

  “爸媽請來看護在家裡陪著她,但她一天比一天更沉默,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不管誰要出門,她都會生氣,她經常眼角泛著淚水,我明白,她是在抗議,抗議我們不陪她。

  “沒過多久,她就去世了……我很後悔,當時為什麼非要去補習,如果我肯多陪她,是不是在最後那段時間裡,她會過得更開心?”

  這是蘇凊文的遺憾,他從沒對任何人說過的遺憾。

  她看著他,悄悄歎息。答案揭曉,他接近她,是因為阿嬤。她猜,他想在她阿嬤身上,彌補當年沒做好的事。

  視線滑到他開車的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圓潤,是雙藝術家的手,如果他會彈鋼琴,一定很漂亮。

  她接下話,“聽說,我曾祖父的家境不錯,阿嬤小時候是千金大小姐,還學過鋼琴,只不過富家千金嫁給窮小子,雖然有愛情,人生道路卻不順利。

  “阿公走得早,爸爸又在我小時候出車禍過世,沒有丈夫兒子在身邊,她很擔心我媽媽跑掉,她怕自己沒辦法照顧我。高中時期,我媽媽操勞過度也離開了,從此我們靠著媽媽積攢下來的小存款,相依為命。”

  “於是你拼命賺錢?”

  她的收入不少,如果他是工作機器,那她就是賺錢機器,公司裡有多少人眼紅她,可那是她憑實力賺回來的,再眼紅也無話可說。

  “對,給阿嬤過好生活要錢,買房子要錢,但最重要的是,我沒有安全感,需要很多的錢在身邊。”

  “你離職,是因為覺得身邊的錢已經足夠讓你安全?”

  “有一部分是,但更大的部分是……我不希望和你一樣,我不想在阿嬤死後,心裡帶著深深的遺憾,所以我決定停下腳步,陪陪阿嬤,也回頭看看我在賺錢時飛掠過去的青春,以及忽略的風景。”

  他不語,眼神專注看著前方,而她轉移話題。

  “阿嬤在療養院過得很快樂,病情惡化得沒有想像中嚴重,院長說,老人也需要愉快的精神生活,不應該把他們拘在一個寂寞的空間裡頭,任由他們慢慢死去。

  “過去幾十年,生活帶給阿嬤沉重負擔,她儘管認命卻不快樂,直到我在療養院裡聽見阿嬤唱“安平追想曲”後,才曉得原來她有一副好歌喉,看她那樣,我覺得療養院的費用再貴,都值得。”

  不多久,他們到了療養院。

  阿嬤聽見回家,卻皺起眉頭,她捨不得老朋友,雖然往往一轉頭,她就忘記他們是誰。

  郁喬在她身邊撒嬌,說:“阿嬤,我們回去住幾天好不好,我給你買的房子很漂亮哦,有大大的床、大大的枕頭,還有一個小院子,大橋買的盆栽開了很多漂亮的花。

  “那個大橋啊,你記不記得?以前你老喊他孫女婿,可惜他出國後,他老媽到我們家說了一大篇話,你氣得把門摔上,怒不可遏,還對我說:“小喬,咱們換一個比大橋更稱頭的孫女婿好不……””

  她和阿嬤說了一堆陳年舊事,蘇凊文在一旁安靜聽著。那不是故事,而是一個女人孤軍奮鬥、力爭上游的歷史,透過歷史,他一點一滴慢慢理解,為什麼她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最後,他們還是把阿嬤哄上車。

  到家後,蘇凊文背著阿嬤下車,他並不急著把阿嬤放下,反而背著她聽郁喬從庭院一路介紹到廚房。

  這些是孫女為阿嬤掙出來的園地,看著她臉上的驕傲,她的快樂、她的興奮,讓他跟著感染她的幸福。

  美中不足的當然是大橋和齊翔的態度。

  他們想要接手阿嬤,但阿嬤只肯讓蘇凊文背,只肯拉著他和郁喬說話,弄得他們好像是路人甲。

  齊翔做的蛋糕很好吃,但他端上來時,阿嬤看他的眼光,好像他會在裡面下毒,一定要蘇凊文喂,她才肯開金口。

  知道阿嬤喜歡花花草草,鐘裕橋好心的跑到院子裡,抱來一盆開得最漂亮的瑪格莉特,但阿嬤看著他的目光充滿懷疑,直到蘇凊文把盆栽接過來,阿嬤才把花摟進懷裡。

  阿嬤的表現讓他們很喪氣,鐘裕橋把郁喬拉到旁邊問:“阿嬤是不是還記得我們分手的事情?”

  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背說:“你真的想多了。”

  他們陪阿嬤吃豐富的晚餐,因為阿嬤牙口不好,齊翔把每道菜都做得軟嫩可口,但阿嬤吃一道菜就誇一次蘇凊文,氣得齊翔說不出話。

  他還以為自己很有老人緣,沒想到,不是每個老人都欣賞他的無敵帥臉。

  晚飯後,他們看完電視,又聊了一會兒,蘇凊文便把阿嬤抱到二樓浴室,讓郁喬幫阿嬤洗澡,又幫忙抱阿嬤到床上躺好。

  這時時間不早了,蘇凊文想回家,阿嬤不讓,硬拉住他的手說:“木源,你麥走。”

  郁喬低聲告訴他,“木源是我阿公的名字。”

  看著阿嬤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小女孩的嬌憨,他的心溫柔地跳動著,說不清楚的溫暖感覺氾濫。

  蘇凊文淺淺笑開,握住阿嬤的手,低聲唱著催眠歌,然後郁喬發現,不只阿嬤,他也有副好歌喉。

  他離開時,已經十點鐘,郁喬親自送他出門。就算他已經學會聊天,卻依然不擅長聊天,所以走到車子的這段路,大部分是她在說、他在聽。

  原本的結尾應該是說一句晚安然後離開的,但蘇凊文上車前,她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他,“董事長。”

  他回頭,看見一張嬌美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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