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金屋藏太醫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嗯。”悄悄地,他勾出一抹笑。

  他是擔心,不是普通擔心,而是非常非常非常擔心,看見她那刻,他終於又能順暢呼吸,很久了,他現在才重溫心裡擔著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師父總怨他性格清冷,說他不喜不悲,好像少了些什麼,直到他遇見阿藍,師父說他終於有幾分人氣,可是她死去後他的心像被挖去一塊,整個人再不完整。

  而田蜜像塊拼圖,在不知不覺間,補齊了缺失的那塊,他又能喜樂悲怒,又能把人擔在胸口,想著煩著也甜著。

  “今天祭拜過外公後,我回老家。整整四年,我沒踏進那裡一步,但走進家門那刻,心踏實了。阿滿姨把房子整理得很好,所有的擺設和我住在那裡時一模一樣,連天花板的燈泡都一樣,三顆亮的、一顆是壞的。”想到老家,田蜜心底有股說不出的安定。

  可分明已經回到家,分明心踏實、分明對那裡有很多的眷戀,可是她還是逃走了,因為害怕。

  “阿滿姨是誰?”

  “阿滿姨的丈夫是個賭徒,他把祖產和家裡的錢都賭光,還每天打阿滿姨,逼她去外面賺錢回來給自己花,阿滿姨乖乖去賺錢,可是有一天回到家裡,卻發現兒子全身是傷,原來丈夫又賭輸,回到家裡把氣全發洩在兒子身上。

  “阿滿姨哭慘了,她百般忍耐、委曲求全,只希望孩子有爸爸、媽媽,可以正常長大,可是丈夫竟然趁自己不在家,對孩子家暴……”

  “該死的男人。”彝羲咬牙切齒說。這時代的男人是怎麼了?不能獨立賺錢養家已經夠窩囊,竟然還這般對待妻子?阿滿姨的丈夫是一個、田蜜的父親是一個,連那個王鈞意也不是好東西。“後來呢?”

  “後來她帶兒子偷偷跑掉,可是身上的錢不多,外公外婆發現他們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餓得奄奄一息,就趕緊把他們帶回家。

  “之後,他們母子就在我們家裡住下。阿滿姨的兒子叫做敘封,現在在臺北賺錢,講過好幾次要把阿滿姨接到臺北來,阿滿姨不願意,說她朋友都在那裡。

  “我很感激阿滿姨,把她和敘封哥哥當成一家人,外婆過世那年我才十八歲,如果不是阿滿姨和敘封哥哥,我一個人肯定不知道怎麼辦。現在,也是阿滿姨留在鄉下,替我照顧老家。”

  “說說看,你的老家長什麼樣子。”

  “很古董。”

  “多古董?”

  她本來想說:“像你一樣古董。”可他已經為自己擔一夜的心,再這樣講人家簡直天理難容。所以她改說:“是四合院,正中間一排三大間,中間是大廳,兩邊是媽媽和外公外婆住的屋子,左邊那排三間通通是我的,分別是房間、書房和浴室,右邊是阿滿姨和敘封哥哥住的地方,廚房在另外一頭。

  “房子中間有一個大大的廣場,以前是我和溫柔、敘封哥哥玩跳房子的地方。房子後面有一塊地,種了一棵大龍眼和一棵老楊桃樹,它們的品種和那個房子一樣古老,現在市場已經看不見它們的身影。”

  “怎麼說?”

  “龍眼結出來的果實雖然超甜的,但是很小顆,幾乎吃不到什麼肉,早已經失去市場,而楊桃樹結出來的果實更小,而且又酸又澀,咬一口,牙齒馬上軟掉。”

  “所以你們只是種好看的,並不是為了吃?”

  “才怪。每年夏天,龍眼長滿樹,龍眼樹樹齡已經很老,所以高得不得了,外公和外婆常常拿看一根很長的竹竿,站在樹底下,把龍跟一竿竿給絞下來,洗乾淨、剝掉殼,凍在冷凍庫裡,等龍眼結成硬硬的冰塊時,我就捧著一大碗公跑去找溫柔。”

  “找溫柔做什麼?”

  “打仗?”

  “用龍眼打仗?”

  “對,比看看誰的嘴巴比較厲害,我們先在嘴巴塞幾顆龍眼,用手指比一二三,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肉解決掉,先吃完的人就把種子噴到對方身上,吃輸的那個就要趕緊拿扇子來檔,那是我們在夏季裡最喜歡玩的遊戲。”

  “那楊桃呢?又酸又澀,總不能吃吧?”

  “楊桃長得比較矮,外公會請隔壁的孝文大哥爬到樹上摘,摘了一簍又一簍後,外婆會請附近的奶奶嬸嬸一起到家裡來,洗楊桃、削楊桃,再把楊桃漬蜜封罐,過沒多久,就會釀出酸酸甜甜、世界級好吃的楊桃湯,那時候就是我們大忙特忙的時候。”

  “忙什麼?”

  “忙著到處分送楊桃湯啊,左鄰右舍各一甕,孝文大哥要給大大甕,幫過忙的奶奶嬸嬸們,每個都要給大大篇,外婆說,吃人一口,要還人一鬥,不能白吃人家的,還沾沾自喜,以為賺到了利益。外婆總說,老天爺是最公平的神仙,你從這裡偷走的東西,池就會從別的地方要回去。”

  “聽起來很有趣,下次有空,我們一起回你老家走走?”彝羲提議。

  他的提議讓田蜜很高興,她猛點頭,跳下床、打開電燈,從包包裡拿出一個喜餅盒子,坐到他身邊。

  “這是什麼?”

  “是外婆留給我的寶盒。”

  “可以看嗎?”

  “當然。”她一面說話,一面打開鐵盒。“念大學的時候,同學告訴我,他們童年的暑假是在補習班和父母親的碎碎念當中度過,而我的暑假是和溫柔在小溪邊,和一盆龍眼、一堆石頭一起過,現在回想起來,感覺很甜蜜。

  “那個時候我就想啊,等念完大學之後是不是就回到鄉下,找個穩妥的男人嫁掉,然後生一窩孩子,給他們一個和我一樣的童年。”

  這次彝羲沒應聲,因為他直覺想問,什麼叫做穩妥的男人。

  可話到嘴邊又縮回來,他有什麼權利追問?他想當她身邊那個穩妥男人?或者想替她找個穩妥男人?

  當後面那個問號形成,他的胸口像有什麼東西被掏走了,空空的、涼諒的,好像誰在那裡對他猛吹冷風。

  “告訴你一個笑話。猜猜看,我本來想嫁的對象是誰?”

  “誰?”他反口問,口氣兇惡,像餓超過兩個月的尼羅河長吻鱷。

  她側過臉看他,眼神中滿是懷疑,他是不是凶人凶上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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