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金屋藏太醫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在山上沒有玩伴,日夜相對的只有師父一人,師父雖然對我很好,但他有自己的事要辦,不能時刻在我身邊。」

  「所以你寂寞?」這種感覺她有過,幸好認識溫柔,可以把所有的心事都向她傾吐。

  「對。每到月初、月中,師父會領著我下山幫百姓看病,那時有一戶姓汪的人家,汪家有個女孩和我一樣大,她的名字叫做阿藍,每次下山,師父會放我去找阿藍玩。

  「師父曾經開玩笑,說等我長大後,要讓我把阿藍嬰回來當媳婦,我經常被師父鬧得臉紅耳赤,悶在屋裡不出去。

  說道這裡,他頓了頓,望向滿是烏雲的天際,天色漆黑,天空被濃濃的烏雲掩蓋,找不到半顆星星,而遠方卻滿是霄虹燈閃,熱熱鬧鬧地烘托出都市繁華。

  「後來呢?」她追問。

  「後來有次下山,我照例又去找阿藍,卻發現他們家竟蓋了新屋,我那時感到奇怪,阿藍的爹守著幾分薄田,阿藍的弟弟還小,娘又是個多病身,怎麼有錢蓋新屋?

  「一問,鄰居告訴我,阿藍被大戶人家買去沖喜,出嫁前天天望著山頭,盼著能夠再見我一面,可終究不如人意。沒多久,聽說那戶人家的長子沒熬過病痛,成親幾個月後就死了,夫人卻怪阿藍八字不好、克死人,之後阿藍在那裡的生活就難能順利。

  「聽到這件事,我向師父借了銀子,想讓阿藍的爹去把阿藍給贖回來,哪裡曉得,阿藍的爹興匆勿的去,卻捧著阿藍的骨灰回來。阿藍死了,是被夫人給活生生打死的,犯下的罪名是勾引老爺……怎麼可能?不說阿藍那副性子,她也才十三歲啊。

  「數月後,那戶人家的夫人病重,重金聘請師父下山看病,我尋了機會詢問阿藍的事情,有個同阿藍交好的丫頭偷偷向我說了。

  「她說,阿藍嫁進門後,少爺很喜歡阿藍,若能沖喜成功,兩人定能和和美美、恩恩愛愛,沒想到少爺死去,老爺成日在阿藍身邊繞,說是心疼媳婦,阿藍也害怕,可她不過是媳婦兒,能說什麼重話?

  「事實才不是阿藍勾引老爺,而是老爺強要了阿藍,夫人不敢對老爺發脾氣,只好把怒氣發洩在阿藍身上,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沒了,我氣忿不平、滿腔怨忍,偷偷地在師父開的藥方上刪改藥材,幸而師父發現更改回來,後來師父帶我回山上,狠狠地責打我一頓,他說:「我們是大夫、不是判官,奪人命的事兒,我們無權做。」」

  已經過去那樣久的事情,沒想到再提及,心底還是酸澀不已,他以為記憶會淡去,但搖頭,彝羲好看的濃眉拉成直線。

  田蜜咬牙,十三歲,一個來不及長大的生命,那狠心的老爺怎麼可以在孩子身上逞獸欲?而那個惡毒的夫人,怎麼可以把罪怪在無辜的女孩身上?換了她,她也會想在藥材裡加一味毒藥。

  她橫過手拍拍他的肩,像哥兒們。「天地間,總有許多不如意的事,想要順心順意,圓圓滿滿過一輩子,根本不可能。」

  他點頭同意。

  「我們這裡有個宗教,總說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定會為你開啟一扇窗,其實,這是騙人的。」

  「不然呢?」

  「上帝比較喜歡抵礪人類的性靈,而且習慣落並下石勝於雪中送炭。」

  「所以?」

  「他關掉門不夠還會把窗給封死,讓你在黑屋子裡走投無路、山窮水盡。」

  「那人們豈非太可憐?」

  「這個時候就是展現人類堅強毅力的時候了,走投無路就挖坑啊,挖著挖著,說不定就挖出倏地道,重見光明。」

  「若是沒挖出地道呢?」

  「那就將就著這個坑,把自己給埋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優勝劣敗,人不能永遠祈求別人幫著自己、扶著自己,助自己一路順遂,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這個時代的女人都像你這麼堅強嗎?」

  「嗯,楚楚可憐已經哄不來男人,自立自強才是王道。」

  「我才要說,對你感到熟悉是因為你有一雙阿藍的眼睛,你有許多表情和阿藍很像,尤其發脾氣的樣子,可是我現下發現你們的性格……天差地遠。」

  「所以熟悉感消失?」

  他靜靜望住她的臉龐,許久,他輕輕搖了下頭,即使天差地遠,他依然對她感到熟悉。

  田蜜滿意他的答案。「好啦,扯平了,你撞見我最不堪的事,我聽過你最傷心的事,所以一一」她高舉啤酒,高聲喊,「乾杯。」

  「乾杯」他學她舉起鋁罐,然後用吸管喝一大口啤酒,風吹過,陽臺上的玫瑰花帶來淡淡幽香,有些醉人。

  這是彝羲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二天,他自然而然地對田蜜說起陳年往事,而那事,連親如手足的胤禟都不知曉。

  這是田蜜遇上彝羲的第二天,她輕而易舉地對他敞開心房,輕而易舉地接納他的心情。她一直以為,他是她的肯尼,卻沒想過,從這天開始她依賴起他,像依賴想像中的爹地。

  他們不斷說話,一邊說、一邊喝酒,兩人都有點放縱自己,直到兩人都微微醉了。

  田蜜靠在他胸口問:「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菜很好吃?」

  「我知道。」因為她很快就吃光光,對於難以下嚥的東西,人們不會有這樣的好胃口。

  「你知不知道,你好看得讓人很心悸?」

  「我知道。」只是沒有女人這樣直白點明,總是透過羞怯表情,讓他明白。

  「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我對你很感激?」

  「大概知道。」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有點醉了,因此不停地搖頭晃腦,卻誤以為他在晃,於是伸出兩手,把他的臉固定在自己視線前方。

  「因為……因為你說,我是你的男人。」一句不合宜的話脫口而出,他並沒有想要說這一句,也許是有了幾分酒意,也許是困為她的笑臉太美麗。

  她爆出大笑聲,咯咯咯笑著,笑得倒進他懷裡,她索性躺在他的大腿上,翻過身,仰頭望他,好半晌,一句沒在計劃中的句子出現——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男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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