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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我認為雞是某兩種不知名的鳥類,因為錯愛,結成連理,生下雞蛋,孵出不像爹、不像娘的小黃雞。至於環境……對人心,有傷害、也有磨練。」就像環境之於她。

  「所以一定是醫學院的沉重課業,壓得你喘不過氣,才讓你每分鐘都過得戰戰兢兢。」

  「我不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但醫學院的課業沉重是真的,當醫師很緊張也是真的。」說到這裡,她鼓起腮幫子,深深地吐口氣。

  「聽起來真的很沉重,看來健保局不應該苛扣醫院的申請。」他點點頭,滿臉的認同。

  「是啊,以前洗一次腎補助醫院七千塊,現在剩下三千五,以後還會更少,而且病人得重病已經夠可憐了,身為醫師,有時候明知道有好用的新藥,還不能給病人用。」

  「為什麼不能?」

  「因為新藥貴,重症病人要申請卻申請不過,那就只能說對不起,藥再有效,醫師也不能開。」

  「你有滿吐子抱怨?」

  龔亦昕失笑。「我常覺得自己挑錯科,當醫師已經夠笨了,還選醫療糾紛最多的心臟外科,我的腦袋絕對有問題。」

  「腦袋有問題?我以為只有考滿級分的人,才有權利填醫學院。」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在臺灣的教育體制下,考試分數越高的人越笨。」

  薑穗勍仰頭大笑不已。「你罵了不少人。」

  「不,我罵的是自己。我痛恨讀書,但為了賭一口氣,非把那些讀不通的東西給讀通不可。你知道嗎?最受不了的時候,我曾經拿繩子把自己綁在椅子上,逼自己背書。」

  他停止笑,好看的雙眉皺成兩座山。他又想柔柔她的頭髮了……明明是這麼剛強驕傲的人,卻總是惹出他的心疼,這叫不叫做物極必反?

  「幹麼那麼辛苦?讀不了就別讀。」

  「也許你的人生有許多條路可以選擇,但我不一樣,人生的每個階段我走得清清楚楚,這個階段結束,就要往下個階段飛快跑去,我很小心、不能跌倒,我也得跑得夠快,不能讓自己慢別人半步,有時候感覺很累,但再累,我都得勇往直前。

  「我並非沒有懷疑過自己、懷疑過立定的目標正不正確,但累過、懷疑過後,還是得打起精神,繼續朝目標前進。」

  也許哪一天,自己會兵疲馬困,會發現追逐的目標只是一場大笑話,但在那天來臨之前,她唯一的選擇是……跑、再跑、用力跑。

  她說的對。父母親從不建議他讀什麼科系,小時候老師說他資質優異,要母親帶他去測智商,他一生氣,科科考六十分,母親不但沒有生氣、沒有硬將他送進資優班,還讓他一路和笨穗青同班到高中畢業。

  後來父親生病,一度想請專業經理人來經營公司,讓他自由選擇未來的路,是他堅持接手公司,堅持繼承父親的事業。

  「很累的時候,你怎麼辦?」他的口氣中,不小心洩露了兩分憐惜。

  「我曾經把課本一頁頁撕下來,折成紙飛機,射向天花板。」

  「因為生氣、憤憤不平?」

  「不知道,也許是想讓上帝看看我們念的是什麼沒人性的東西吧,說不定它善心大發,讓我高分過關。」可是後來發現,撕完了書,還要再花錢買一本新書,不划算。「你呢?碰到書很難念的時候,會做什麼傻事?」

  「我沒做過。」

  「不可能,只要是人都有發傻的時候。」

  「也許,但我沒碰過很難念的書。」他驕傲地瞄她一眼,笑得很惹人厭。

  她沒好氣地瞪他。「知道、知道,姜先生是天才嘛,誰不知、誰不曉……」

  「誰說的,你誤會我了。我不是天才、真的不是天才,我只是沒碰過不能理解的東西,沒看過讀不懂的書,我最痛恨的就是考試,我不懂為什麼每次隨便寫寫就會變成一百分,我比較喜歡考九十九分……」

  瞧,有沒有見過比他更討厭的男人?龔亦昕惱得胸口上下起伏。

  「……我實在不理解,為什麼世界上所有的事都那麼缺乏挑戰性,就沒有困難一點的嗎?」

  她咬牙切齒,拳頭緊握。

  「……我不想自信,但放眼望去……」

  她聽不下去了!沒等他說完,她一手抓起沒吃完的蛋糕,就往他臉上抹,但他輕而易舉避開了,然後嘴巴繼續大言不慚。

  她抓起抱枕朝他丟去,他卻像接躲避球那樣,輕鬆接住,然後說一句「得分」氣死丟球人。

  她追他,他的長腿卻兩步三步,跨進她的房間;她想踢他,卻讓他輕易一手握住腳踝。

  她捶他,他相准目標,接住她的雙手手腕,但是她一個站立不穩,往他撲去,雙雙掉進床上……而他的唇,在她唇上膠著……

  生日快樂!

  她想,她不喜歡天才,但姜穗勍例外。

  他認為,他不喜歡女強人,但龔亦昕例外。

  她是那種認為「知識會戰勝愚昧」、「你荒廢時間,時間便會荒廢你」、「我成功是因為志在成功」的勵志型人物。因為她所要的一切都必須費盡心思、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得到。

  而他是那種會嘲笑成功範例的男子。他認為「母雞的理想不過是一把糠」、「成功像鬍鬚,時間到了就會長出來,不必日日汲汲營營」……沒辦法,成功之於他,太過輕而易舉,他總是設定個目標,成功就自動飛奔到他面前。

  生活經驗讓他們不喜歡彼此歸屬的那種關係,但他們卻同時讓對方成了自己的「例外」。

  所以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

  以前她為了避免回家面對母親,總是找藉口留在醫院裡,但現在工作一結束,她會用最快的速度回家。

  而穗勍本來就是那種用半天時間就可以搞定董事長這職務所有工作的那種人,從前他會為了陪笨穗青,待在公司裡上網、玩計算機,等穗青一起回家。

  現在,家成了他的歸屬,偶爾他會到醫院陪幼琳,然後和她一起手牽手回家。

  穗勍和她會一起上超市買菜,她用幫他洗菜,換得他為她解釋科學新知。

  她不知道他腦袋裡,怎麼能夠同時裝下那麼多的專業知識,但她絕口不問,因為她知道他只會挑挑眉尾,用那種「不懂嗎?我是天才!」的眼光看她。而那種眼光會讓她氣得牙癢癢。

  他常幫她挑衣服、買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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