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 > 寶姑娘離宮後 | 上頁 下頁
六七


  「他要我娘以妻為妾,帶祖母和我進府,我娘拒絕了,她本想送祖母去我爹那享福,但祖母有骨氣,寧可不要兒子,也要跟我們一起。娘暗自埋怨,哪來的大造化?早知如此,不如留在陵縣,就當丈夫死了。祖母幾番考慮後說:『我們回去吧,守著那幾畝田,也不至於餓死。』」

  「既然如此,為什麼又留下來?」

  「娘從爹手裡拿到休書,整理好行李,打算回鄉,那時正值元宵節,陵縣沒有這樣熱鬧的景致,我們決定看完花燈後再起程。那天,娘和祖母帶我出門,誰曉得人潮擁擠,我複被人販子給抓走,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間屋子裡,還有另外四個孩子。

  「當中有個漂亮男孩,他穿著一身錦衣,一看就知身分不凡,他大概是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吧,哭鬧得厲害,人販子怎麼都哄不了,許是擔心哭聲引來注意,一個惱火竟要把他拉出去殺了,情急之下,我把他護在身後,向人販子保證會讓他安靜。」

  「你真勇敢。」敏敏眼底滿是崇拜。

  殷菀笑了,男孩的眼睛和敏敏一樣,閃閃發亮,像湖底的寶石。「也許是我隨了娘的性子,小時候我還想當俠女呢,飛天遁地,拯救世人。」

  此話一出,兩人笑得前仰後合。

  「若是菀姊姊當了俠女,定能管遍天下不平事。」

  「那倒是。」

  「然後呢?」

  「我哄住那個男孩,保證一定會帶他逃出去,他居然也相信了。在陰暗的房間裡,他緊靠著我,說我是好人、說他喜歡我,他送我一條手煉,說長大之後要娶我當媳婦兒……」說到這裡,殷菀眉開眼笑。

  一般姑娘提到這事兒都會害羞的,但殷菀沒有,她笑得落落大方,沒有半分怩忸,敏敏不由得在心裡讚歎,果然是捨身為民的俠女,與平凡女子大不相同。

  「也不知道是太喜歡手煉,還是被一句『你是好人』給鼓勵了,突地,我勇氣百倍,趁看守的壞人睡著,拿起木棒狠狠將他敲昏,帶著屋裡的孩子一起逃出去。」

  「然後呢?」她的故事比話本子更有趣。

  「我本來就是個野孩子,在鄉下的時候,娘從沒拘著我,我和村子裡的男孩上山下海、無處不玩,待在京城的幾個月,旁的沒學會,倒是把大街小巷每條路給記了個遍,我就這樣大張旗鼓地帶著他們走大路,跑到府衙敲大鼓鳴冤,現在想想當時真蠢,要是被人販子知道了,我們哪能逃得掉。」

  「那可不一定,如果是在白天,動靜鬧得越大,他們越不敢動手。」

  「可那時是深夜,路上沒有半個人,只有巡夜的更夫,連衙門的大鼓都敲了老半天才有人應門呢。」

  「後來呢?」

  「我沒猜錯,那男孩真的是貴人,他失蹤,他的家人只差沒把京城給掀翻了,後來所有孩子的爹娘都來了,一一把人領回去。為此,我還見過皇上一面呢,皇上誇我勇氣可嘉,還送了我兩百兩紋銀。對了,縣太爺也送來一百兩,祖母本猶豫著要不要收,可我娘說:『要不是小菀把貴人給救回來,縣太爺的官帽恐怕沒得戴,區區一百兩,算得了什麼。』

  「此番遭遇應了師父的話,祖母認為應該留在京裡,而娘也考慮京城的大夫比鄉下好,祖母的病說不定能夠痊癒,她們婆媳倆又關起門議論一個晚上,這次倒是有了結論,我們決定留在京裡。既然要待下,光靠三百兩銀子不濟事,娘便用她那手做豆腐腦的好手藝,一面掙錢,一面為祖母治病,只是十年過去,祖母的病時好時壞,倒是娘……」

  「你娘怎麼了?」

  「爹再好高騖遠、虛榮薄幸,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良知,他放不下將自己養大的寡母,經常上門探望,這件事被他的妻子知道。某一日,她請母親上門,說是想談談祖母奉養的事兒,娘不疑有他,過府一趟,拿回五十銀子,沒想到回來之後,開始覺得胸悶頭痛。

  「我們以為娘心情不好,便也不擾她,沒想到隔天,娘竟病得下不了床,整個人脫了形,黑瘦幹扁,幾乎認不出來。大夫說娘不是病,是被下毒,娘沒熬過,那天下午便死去。」

  「是你爹的妻子?」

  「好端端的上門一趟,回來就病了,除了童氏之外還有誰?可是我們沒有證據,滿府下人口徑一致,說娘根本沒上門,更別說童氏有個好爹,官大威大,講什麼都有理,我不甘心,上門大鬧,卻被打得遍體鱗傷,祖母因此哭瞎一雙眼睛。」

  「你恨嗎?」

  「當然,我恨不得把那一家子剝皮抽骨,但我年紀太小,做不成事,只能把擔子挑起來,好好照顧祖母。那時我常夢見自己殺死童氏,千百種殺法、千百種死法,我在怨恨中過日子。」

  「很辛苦。」

  「對,很辛苦,但老天有眼,童氏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懷上,卻在生產時大出血死了,她的女兒和我一樣,都是沒娘的孩子。知道童氏死掉,我憋著的那口惡氣方才消除,那時我恍然大悟,什麼以德報怨、什麼仁義良善,全是假的。雖說人生苦短,為自己活著才是瀟灑,但仇恨哪能輕易放下?既然放不下,就去討公道,總要心裡滿足了,才能解脫。」

  「可復仇之後就能快樂嗎?」

  「但這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而是復仇後就沒有包袱,就能重新過生活。」殷菀看著敏敏,笑問道:「嚇著了嗎?我是個壞人。」

  嗯,嚇著了,她沒想過報仇,不管是皇后或明珠公主,可是沉吟須臾後,她道:「童氏的死與你無關,你不是壞人。」

  「錯,我是。」殷菀口氣凝重。

  敏敏搖頭,態度認真。「想與你當朋友的人是我,你好或壞,由我來評價,不是你說了算。」

  「你不知道的,娘死後,爹再度上門,童氏便不擔心了,一老一小,影響不了大局,但她不知道,我年紀雖小,心卻大,我經常在爹面前刻意與祖母論起娘的好處,那是祖母最喜歡的話題,每每欲罷不能。

  「娘有千般萬般好,娘為他承擔家族責任,娘為了籌措他進京赴考的盤纏,散盡嫁妝,一次、兩次下來,我讓爹對娘有深刻的罪惡感。我手中並沒有童氏害死我娘的證據,卻不斷捏議咖言。

  「我說娘死前曾明指害死自己的就是他的妻子,我說童氏的口氣如何真誠,說她如何讓娘相信她是個孝順的好媳婦……我哭著描述娘死前的慘狀,我說夜夜作夢,夢見娘的哀傷。我用盡力氣在他心裡埋刺,讓他為此常和童氏吵架,導至她孕期不順,幾次差點兒滑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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