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芊樺 > 郎心叛變 | 上頁 下頁 |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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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尾間帶有嘲諷,但上官懲我決定不予理會,現在最要緊的是沒亭。 由影的想法昭然若揭,雖然醴驍飽具個人色彩與潛在危險性,卻沒有理由因為還沒發生的事,就把罪名加諸到醴驍的身上。對於一位領兵治壤的重臣來說,這樣的情己心無疑是種不可原諒的污辱。 「那麼就是沒事了?啊!真是太好了。」上官懲我明顯的松了一口氣,在月色的映照下,重疊在他臉上的陰影也顯得不再鬱塞。「我雖然自認膽量夠大,但也禁不起這種突如其來的驚嚇啊!拜託你下回千萬別再幹這種事了。」 左惡將軍醴驍並沒有回話,倒是腳步愈走愈快地離開官廳的大道,仿佛自己身處的地方是多麼讓人難以忍受一樣。 上官懲我疾迫上去,出了官廳,兩人走了好一陣子之後,醴驍突然在市街上的酒樓前停了下來。 一旁的上官懲我也沒多問,跟著進了酒樓,兩人要了間素雅的包廂,各自悶不吭聲地喝起酒來。 酒過數巡,整個包廂已滿淡淡酒香之後,上官懲我終於開口。「事情是解決了,那那個凶王的王女呢?幸峨侯沒說什麼嗎?你也還沒打算把她交給地官?」 醴驍並沒有說話,映著酒波的眼眸靜靜的像是沉息了光彩,良久,當杯裡的酒被一飲而盡後,那對眸子才突然閃動起來。「確實是有些不一樣。」 「咦?」上官懲我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糊塗了。 「那名介王的王女,在她心高氣傲的底下,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樣的東西。」 微皺著眉頭的上官懲我望了摯友一眼,黑眸之中帶有一點不解的影采。 「眼神!在那對眸子裡,似乎有些奇妙的鮮動。嗤!那種倔強激烈的性子也算特別,很少王族之人像她那樣,如果早幾年出了這介宮,說不定會培養出一個了不起的女春官。」 「從來你挑中的女人都不是太平凡的女性。」 「只是這回卻不平凡得過頭了,是不?你想說的是這個吧?上官。」醴驍帶著些許嘲弄之色輕笑起來。 上官懲我卻回以一個認真的表情。 「確實是如此。如果她不是王族,我會很樂見你們兩人在一起。」 「在一起?哼!哪有什麼在不在一起的?充其量不過就是加害者與被害者之間的關係罷了。」 「醴驍,我從來無意干涉你的私事,不過既然你這麼說,又為什麼不肯把她交給地官處治?你還是打算將她留在府中嗎?」 「你說呢?」 「你強奪了她,她不恨你?」遲疑了一下,上官懲我還是開口問道。 留著這樣的一個女人在自己宅子裡,他實在不明白醴驍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而在經過由影的這件事以後,他更不明白了。 「怎麼會不恨,她恨我大概恨得可以淩遲我幾千遍吧!」 「那你還留她在府裡!」 「這個嘛……」醴驍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人生裡總要有些強烈一點的東西,才能引起人願意活下去的意志,如果沒有愛,恨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醴驍,這種話我不想說那麼多遍,但你沒有必要把自己的人生變得那麼極端,既然已經出生了,為什麼不快樂一點地活下去呢?如果幸峨侯並沒有追究那個女子的意思,而你又對那個女子……」 「真是一點都沒錯!這些話還真是不要說太多遍才好哪!」醒驍打斷了好友的話。 「反正我也知道我說的話你沒幾次聽得進去,雖然都是廢話,但我是真心希望看你幸福,」上官懲我意味深遠地望著醴驍的臉龐。 也許只有一點點,但好友確實有些改變了。既然會覺得那個凶王的王女有點不同,會肯讓她留在府中,甚至惹得司寇找上麻煩也不交出那女子,或許那是那種名叫「感情」的東西開始發酵了。即使還很微小,即使好友根本不想察覺到,但—— 「嗤,幸福?這世上有這種東西?」 「否定掉它的人是你,你認為有沒有呢?」 「上官,我的人生從出生的那一瞬間開始就是由一連串的不幸堆積起來,在已經過了這麼久的時間後,你還要我去相信什麼幸福不幸福的鬼話?」上官懲我正色的神情仍然未能抹去醴驍眸中的嘲諷之意o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哼!大概是到死的那時候吧!」 不算爭辯的言語消失在酒波之中,沉默突然再次造臨。 相交多年的這兩人一邊懷抱著不同的心事!一邊各自在心裡決定,盡可能不要以針鋒相對作為難得把酒言歡後的句點。 與上官懲我酒盡分別後,醴驍立即駕馳騎獸返回齊都,在騎獸到達齊都的宅府時已是夜半時分。帶著酒氣歸來的他無意識地將自己摔進書房的椅子裡,眼前仍是——片黑壓壓的沉重。 還是一樣濃重的孤獨感!冷冰冰的廣大房間裡,流動著一股他再熟悉不過的氣息,這氣味跟隨了他二十九年多,沒有一日不在夜深人靜時造訪,他想起幼時曾經一度恐懼過黑夜的自己,不覺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今夜是有些醉了。 會醉的原因,只有醴驍自己最明瞭。 可能是來自對司寇的不滿隨著酒精的蒸發逐漸發酵在整個身體內,也可能是一點連自己都要忍不住自嘲的怯懦又猛然出現,才會教他無可自拔地想要借著酒液的溫熱麻痹自己的知覺,免得被這深重的寂靜扼殺在無聲之中。 「既然已經出生了,為什麼不快樂一點地活下去呢?」 好友的話至今還環繞在耳邊,揮不去的是那種被看穿的狼狽與羞慚。 相交數年,上官比誰都清楚他想活下去的意念,也又比誰都清楚他渴望一死的衝動。 他的人生一直就是這樣充滿了不斷的矛盾——既反駁自己存在,又忍不住要去對抗反駁自己存在的想法!戰場上的火光有一度確實讓他忘記了這種鬱塞的灰暗,然而一回到現實的黑夜裡,他曾經感受到的一點真正存在感,好似也就隨之流走了。 打自出生以後,不記得的東西有太多太多,生父生母,在自己生命中錯身走過的每個人……其實也並不是真的那麼在乎,但總會有些許微弱的期待,期望自己不是那麼異類。 活著的自己體內流竄的是鮮紅的血,皮膚上散發的是溫熱的氣息;明明就是和一般人沒有什麼兩樣的生命,卻因為血緣的來處而顯得分外突兀、分外不能相融。這種感覺就好像被生銹的魚叉狠狠地插入胸口,既拔不出來,也無法再刺得更深,就只能藹在那裡,上不去也下不來——一種活生生的痛苦,再怎麼樣也脫不去的糾葛,這就是他的人生。 若是能夠更坦率地去愛人,或許就不必過著這般痛苦的生活了,偏偏他生性乖戾、性情鋒利如雙口刃,拔出劍鞘的同時,既傷了自己,也傷了他人。不但自己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也要教靠近他的人一起受到傷害。 不,也或許天生他註定得沉浸在這種痛苦之中。 為了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得依靠這樣的痛楚迫使自己清醒。於是面對自己、面對上官,甚至是面對那個王女,他都無法坦率地表現出自己的真實一麗。 王女、王女…… 咀嚼著消失在舌尖的話語,忍不住的醴驍又自嘲地笑了。 仔細想想,從相識的那一夜起,自己好像不曾正式叫過她的名字,多半時候都是用「親愛的小姐」、「王族之女」這種略帶嘲諷的口吻稱呼她。除了刻意對自己強調她的出身,好讓自己能夠保持清晰的意志看著她與自己之間的差距外,或許這樣的表現,也隱約透露出他那無法坦率對人的本性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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