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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琴劍分離。隨著琴身炸裂,劍氣穿透琴身的碎片像流星般飆射而出,掠過她的頭頂,「嗖」的一聲,深深地穿透了她身後的一株樹幹。樹幹上拇指大的窟窿像一種輕蔑的警告,警告她,她根本不是他的敵手。

  她從來不是他的對手,可是她也別無選擇。她驀地呻吟一聲,揮劍起舞,招招迅疾悍猛,好似在發洩心中的憤懣和鬱結。

  金鐵交鳴的聲音如同根根紮上心尖的針,讓人感到難以忍受的痛。劍招開合之間的姿勢優美卻暗含殺機。突然,她的眼神似一把犀利的寶劍,穿透了他的眼,鑽進了他的腦中,讓他打了個寒戰。

  「燕二,難道我倆非得拼個你死我活?」

  「講什麼笑話?」她恨恨地盯著他的眼,道,「你的劍,再下一寸五分,勝負立見分曉!」

  「你瘋了!」他猛地一掌打到她肩頭,把她打了個踉蹌,「你這樣拼命,如果被我殺死了一樣送不出信。」

  她看了看胸口上的劍傷,他刺和,不深!已經不算深了!冷笑道:「我這一輩子,要做的事都是為了別人;自己要的,從來都沒有做成過。信送不出固然十分重要。可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歡的事情,絕對不會再做!現在我很不喜歡讓你得逞!」她狂吼一聲,舉劍又撲了上來,完全不講章法地亂砍亂刺。

  柳江南知道她是在發洩,心頭暗暗高興,原來她一時間仍然不能忘記他。

  他的嘴角泛起微笑,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可正在這時,忽然有人大叫著他的名字,從一株樹後轉了出來。

  那人頭髮散亂,衣衫淩落,只是落寞的笑和柳江南倒有七分相似。

  「襄?」柳江南驚訝地看著那人,「你不是……」

  一股劍氣陡地直襲他的咽喉,燕蘊詩乘他不備下手。柳江南急閃,右腕輕靈轉動,反手還擊。忽然,他一震,大叫:「快閃開!」想要收住劍勢已經來不及,深深地刺了下去……

  熱稠的液體覆滿了他拿劍的手,他驚呼著鬆開手中的劍柄,踉踉蹌蹌退了幾大步,眼中蓄滿了悔恨,惶然叫道:「襄、襄……我不是故意的……」

  一切猶如在樺樹林中的重演。

  「宋襄!宋襄……」燕蘊詩失措地抱住宋襄的身體,是他替她擋了這致命的一劍。

  「那日,你在樹林中扮死,其實我一早就知道了!想不到……」宋襄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抓住半截沒入體內的劍刃,笑道,「二哥……信,我已經送到王宮了。」

  「什麼?」柳江南大驚。

  「她身上的信是假的!」他努力笑了笑,面色卻一片慘白,「是你的『飛音』幫我送了信,你讓飛音……追蹤我們的下落……你別忘了,它原是我訓練的。」

  「宋襄……」燕蘊詩含淚抓住劍刃卻不敢拔出,嘶聲叫道,「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這麼傻?」

  宋襄說了幾句,再也無力支撐身體,向後一倒。燕蘊詩發瘋般地將他從地上拖起,讓他靠坐在自己身上,才發現傷口偏離心臟數寸,傷勢並不如想像的嚴重。伸手摸了摸他因失血而蒼白的臉頰,仍然一痛,流下淚來。

  「蘊詩……食月的王已決定和中原修好了,他拿了信會送到中原。這樣一來,我完成了任務,也沒有違逆你的心意。」他含笑對她道。

  「你為什麼不早說!」燕蘊詩含淚責怪道。

  「要是早說……我怕你會立即離我而去……」

  他的話讓燕蘊詩心頭一顫,憶起當年烏篷船頭錦衣少年為她吹笛送行;阮宅後院,花棱窗外故人示警。原來,漂流千里只是為了「相思」二字而已。不然在那風月穀驛站,在青沙井山村火場中,他都大可以由她自生自滅,這才是對待「敵人」應有的態度!可他一直不肯這樣做。從中原到食月,兩人得以一路糾纏而來,只不過是因為他實在捨不得她離開罷了。

  想起他的好處,比起柳江南的虛偽與刻毒,她的心中萬般感慨,流淚道:「我本以為自己是呆人一個,想不到世上還有你這樣的傻人!還是那麼一個……」那麼一個疑心病重的傻人!

  宋襄忍痛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這下可好了,詩,你不會離開我吧?」

  她搖了搖頭,面上的表情非哭亦非笑。

  柳江南卻在一旁越聽越心驚。他還沒有機會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勢力,如果劉鈞在此時倒臺,他就失去了和「冷血國師」合作的倚恃。想到這些,他不顧一切地跳起來,飛身躍上馬背。臨了,又悔又愧地看了二人一眼,道:「襄……你不會有事的!二哥要先回京師看看,等我……」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扔到燕蘊詩手中,一牽韁繩,策馬狂奔而去。

  捏著瓷瓶,望著絕塵而去的背影,燕蘊詩目中似要噴出火來。本欲扔掉瓶子,突然想到這應該是傷藥,立即撥開瓶塞倒出一堆藥粉,不管三七二十一塗到宋襄的傷處,狠心拔出劍刃。

  當然很痛,宋襄忍不住大叫起來,難受地道:「蘊詩……我這回要死了!」

  「傻瓜!要死再等六十年!」她斥道,「你武功又不行,怎麼忽然沖出來找死?」

  「我……他……是絕對不會殺死我的!」他傻傻地道。

  「為什麼?」她問。

  「你、你老愛問『為什麼』!」他苦笑道,「他是我二哥,你說為什麼?」

  「行!算我笨!」她惱了,一把推開他,假意起身欲走。

  「別……你去哪裡?」他大驚失色,急忙伸手抓住她,「你不能扔下我不管,現在我受了重傷!」

  「你死了才好,當是贖罪!」她暗笑。說完才想起,就算兩國罷戰了,宋襄仍是石河血戰的元兇之一,只怕今生今世再也得不到中原百姓的諒解,不禁暗暗歎了口氣。

  「你說真的?」宋襄苦笑,捂著傷口,從地上爬起來,「我那時年幼,做事本來就不理什麼對錯!現在,我得罪了師父,食月王又是個耳根子軟的人,將來我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食月容不得我,中原的百姓一定不會饒了我!難道今生,註定我倆只能為敵?」

  燕蘊詩不語,走出兩步,忽然回首道:「我心中沒有綱常,你心中也沒有;我心有家國,可你仍然沒有。你現在果真是一無所有,做了無家的浪子,你想知道我願不願意陪你走完以後的路?」

  「當然!」宋襄仍然苦笑,不知道她玩什麼花樣,「這樣說來,你肯嫁給我了嗎?」

  燕蘊詩瞪了他一眼,想不到他問得這麼直接,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還認為哪個中原女子要是嫁他,做飯都可能被懷疑謀害親夫,不禁暗笑。她靈機一動,道:「好,你先回答我三個問題。」

  「好,你說!」

  「第一,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你會殺了你二哥替我報仇出氣嗎?」她正色道。

  「這……」宋襄為難地看著她,過了半晌才道,「你不會這麼恨他吧?他不過只是騙了你。如果不是他,我們怎麼會認識?何況他現在……」他想說,他現在已經山窮水盡了,可他實在不想這樣說。

  「好,算你說得在理!」不管以前如何,她已經決定要忘記他了,又何必太計較。

  「第二,如果你的師傅不追究你的忤逆背叛,或者食月國王突然想讓你取代你師傅做大國師,將來兩國再戰,你會站在哪一邊?」

  「不可能!食月王他……」

  「我說的是如果!」她道。

  「那我只有……」他忽然一拍大腿道,「食月國的事,從今往後關我什麼事?我只聽你的,你讓我站在哪邊我就站哪邊!」

  燕蘊詩一笑,「現在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她頓了一下,道,「這個問題不許避重就輕,一定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

  「什…什麼問題?」聽她這樣一說,他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我讓何青衣他們關著你,你是怎麼跑出來的?不要告訴我你武功高強,打出來的!」

  他驚訝於她的問題,這個問題簡單的程度超乎他的想像。心中忽然一動,他滿臉嚴肅地別過頭,道:「你換別的問題吧!」

  「為什麼?」

  「這個死也不能說!」他擺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為什麼?」她越發遲疑。

  「你瞧你瞧,我就說你老愛問『為什麼』,你還不服氣!」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燕蘊詩聞言臉上一紅,「不說拉倒!」

  「說……我一定會說的,你放心!」但不是現在。

  沉默了一陣,燕蘊詩忽然籲了口氣,「好吧,來日方長。」這大概又是他的另一個詭計,另一個害怕她會因為對他失去了興趣而索然離去,設置的懸念詭計吧。

  她輕笑一聲,糾纏在這些瑣事上有什麼意義,還有更多的事等著她去做,比如到天涯的盡頭去找她失蹤已久的師傅。

  遠遠地,傳來東勝城門口的廝殺聲。她站起身來眺望,旌旗在驕陽下獵獵揮動,狼煙自城頭冉冉升起,「開戰了!」

  「是啊,可是戰爭很快就結束了。而我們,才剛剛開始!」宋襄捂著傷處吃力地往前走了幾步,伸手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腰。

  燕蘊詩忽然回眸朝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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