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秋飛花 > 雙燕飛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胥平似乎感到有些慚愧:因為貪功心切,想搶回信而不顧宋襄的生死。現在反而要靠宋襄來保他的命,所以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宋襄擺了擺手,拍拍胥平的肩頭,黯然退開數步,轉身走向破屋。走到燕蘊詩身邊時,忽道:「你心中沒有綱常,我心中也沒有;你心中有家國,可我仍然沒有。若我一無所有,做了無家的浪子,你願意陪我嗎?」他似乎知道她的答案,所以不聽她回答,慘然一笑,轉身向破草棚中走去。

  她望著他孤寂的背影,無奈苦笑。

  不敢說同情,更不敢說什麼悲憫,因為她自己的處境也不會比他更好,可是看到他此時的模樣,她為何為他覺得心痛呢?

  她感覺自己已經可以清楚地分辨宋襄與柳江南這兩個除了樣貌以外,截然不同的人。

  「他是丹心旗的敵人,也是王朝的死敵!」何青衣道。

  「不能殺他,他可以為石河一役的陰謀作證!」燕蘊詩道。

  「好,這是你替他將功贖罪的唯一機會。既要去,就快!兩國馬上要開戰了,我押著他等混亂時混進關。」何青衣道。

  「只好如此!」她道。再看了一眼蜷伏屋中一角的宋襄,毅然邁出房門,飛身躍上馬背,揚鞭策馬而去。誠然,她是為了替王朝死難之士復仇,但又何嘗不是為了替他贖罪。只是他能明白嗎?

  他撇了下嘴,覺得口中有些酸澀的味道,好像還有別的東西。他忽然笑了,沖門外的人大叫:「何姑娘、何姑娘……」

  第一次這麼客氣地叫何青衣的名字,還叫了這麼多聲,讓何青衣不禁驚奇。

  「你要做什麼?」何青衣蹲身看著他道。

  「沒有!」燕蘊詩已經搜走了他身上的信,他再也不必送信了,還有什麼好做?

  「哼!」何青衣轉正欲走,他忽然又道。「有!」

  「有還是沒有?」何青衣厭惡地看著他,罵道。「一次說完!」

  「我想……見見莊思,和她說說話。」莊思才是他現在唯一信任的人。

  「好!」

  「雙燕飛,雙飛不只棲。銜春歸柳巷,弄水出花溪。驚風起,雙燕離,一雄複一雌,一東複一西。含啼悲宛轉,顧影複差池。青天一萬里,遙系長相思……」

  歌者立於鞍馬之上,抱琴按弦遙睇前方數丈外舞劍的女子。

  只見她抬手間劍氣淩厲、光影交疊,織出一片綿迷的網,逼得對手空有招架之力。

  如瀑的黑髮隨著她每一次絕妙的旋身化做萬千條絲絡。

  劍網青絲,劍網情絲!

  就算是死亡的驚怖與殘存在空氣中的血腥,在歌者的眼中一樣也顯然那麼美妙,難以言傳。

  在殺伐中唱著如此不和諧的調子,好像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在石河如是,在青沙井也如是。

  舞劍的女子,只差一點便能完成了她的動作,一次不客氣地殺光他身邊所有人。但是他並不著急,也懶懶地不想出手、只是在想,這首曲唱完了,下一首應試唱什麼呢?

  他很想唱出一些什麼來,來打動這個美麗的女子,可是他曾經的選擇,好像已讓他現有的想法永遠落空。就像他最初所唱的那樣「望雲去去遠,望鳥鳥飛絕」!

  「長相思,淚潸潸,芙蓉落盡凋秋蘭。深深水,高高山、鴻雁那能度,鯉魚空複還……」

  「砰——」最後一個重物倒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歌聲。

  他鬆開琴弦,抱琴下馬。仍然豎抱著那張琴,像六朝時代的士大夫抱著玉圭一樣的小心。

  那琴叫「攝魂」,琴中原來藏著一幅他用來作為定情信物的畫。那畫中畫了一名美麗的女子,她將是他此生最愛的女子。那畫名叫——琴中有誓。

  不過,現在畫毀了,琴中空空如也。

  記得他對她的愛,是從彬城阮宅的某日開始。那時候他背對她的房門,正彈著這「攝魂」、唱著長相思。而她對他的愛也是從那日之後,一點一滴地消失了。

  是誰註定了人世的苦難:生、老、病、死、愛別離?

  他將詛咒他,讓他也永遠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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