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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然後宋襄指著地上那只無頭雞,道:「現在我一刀斬了它,權當它替這家主人擋災。作了什麼惡也不怕,都由這只雞來擋。它雖死得難看,但也死得其所!」哼,何況這只死雞差點讓我出糗,並且已經讓燕蘊詩出糗!

  「啪!」他陡覺臉上火辣辣地痛,一手捂臉一手指著她吃驚地問,「你幹嗎打我?」

  「把我的惡全轉到這死雞身上吧。」燕蘊詩道,「從我懂事以來,我娘就教我做事要講道理,且不可學村姑潑婦無故與人打罵,否則天公會收了我的小命。我聽了害怕極了,因此後來雖然習武,也從不敢輕易打罵別人,即使別人騎到我頭上,我都忍了。現在聽你一說,我覺得倒是個機會,可以無故作作小惡又不怕報應,真是痛快!」說完她哈哈大笑起來,分明是借機出氣。

  「你、你這女人……不可理喻!」他揉了揉臉上的痛處,憤然罵道。

  「我?」燕蘊詩指了指自己的鼻頭,忽然為自己這個動作愣了。

  從柳江南不讓她找宋襄報仇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不僅僅因為這個人是他的兄弟,也不僅僅因為那一封得不到的信。只因從柳江南的眼中,她能感覺得到他對宋襄的感情。那是愛,男女之情之外的另一種愛,他愛宋襄,所以他希望他能做一個好人!為了柳江南的遺願,她不辭勞苦從中原追到邊城,再從邊城追到食月國。在還沒有找到宋襄前,她就曾設想過千萬遍,要如何引導他走上正途。本來,她可以和他講講為人處事的大道理或者對他曉以民族大義,可是當她遇見他時才發現:她其實什麼道理也講不出,並且,什麼道理都講不了!

  宋襄也許能感覺得出她對他的不同,加上這事他本有錯,所以並沒有生太久的氣,只是仍然嚷著「從沒被女人打過」一類的廢話,就從水缸裡舀些清水讓她洗臉。燕蘊詩洗過臉找那老婆婆借了些舊衣換過,整個人心情似乎好了許多。也暫時把心中的疑惑拋諸腦後。

  那對老夫婦用宋襄的銀子去鄰居家換了熏肉和蛋,加上那只雞和地裡的蔬菜,做了滿滿一桌子招待兩人。

  燕蘊詩飯量小,沒吃兩口就覺得飽了,而宋襄猶自捧著飯碗,蹙眉看著黑糊糊的醃肉,不知道怎麼下筷子。隔了半晌居然冒出一句:「這肉是不是沒洗乾淨?」搞得老兩口兒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怎麼答他。

  原來,他十歲前居住在塞外,十歲後更移居食月。二十年來,所到之處的飲食習慣皆與中原大為不同。即使偶爾到京師探望,柳江南也絕不會拿平常的食物款待他這個心愛的弟弟,因此他根本沒機會見到這樣的東西。

  燕蘊詩又把他一陣嘲笑,忽然拿筷子指著眼前那碟涼菜上沒有和好的白鹽沫兒道:「這上面還撒了砒霜呢,你吃不?」暗想:哪個中原人倒黴找到他,做飯給他吃都要小心,恐怕他動輒懷疑別人下毒謀害他!

  「哼!不……吃……為什麼不吃?」一般來說,他是比較識時務的,雖然他很想賭氣說「不吃」,可是肚子卻不幹。

  老夫婦見狀也忍俊不禁起來。

  吃完飯,宋襄一摔筷子居然發了神經,自告奮勇要來負責刷碗,任憑老夫婦怎麼勸也不聽。他高聲大罵:「怕少爺摔了你的碗不成?回頭賠你銀子!」硬把那老兩口給氣堵著了。

  「可惡!你今年幾歲了?」最後是燕蘊詩一雙玉手泡在烏漆麻黑的鍋裡,拼命地攪著洗碗水,水花「嘩嘩」地濺起老高。

  不是她懶惰不想洗碗,實在是氣不過這「始作湧者」——混賬的宋襄。明明是他主動提出來要幫忙洗碗,結果成了她忙個腳板心朝天,他抄著手靠在門口觀摩。混蛋!當看西洋鏡啊!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咿哇地怪叫,「哦哦哦……你想問我的生辰八字?」

  「呼呼呼」鍋刷撒著洗碗水,打著回旋朝他的俊臉飛過去,「找死!」她氣鼓鼓地叫道。

  「啊……」他抱頭慘叫一聲,「砰」然仰面倒地不起。

  「啊?」她倒抽一口涼氣,看著地上那個摔得四仰八叉的人,道。「你不會……這麼不經砸吧?」

  半晌沒有動靜。她上前蹲下身來,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扯了扯,「喂,不要裝死!」

  只見他眼皮扯了一下,張嘴吐出一口氣來,大叫道:「幸好,幸好本少爺躲得快。」鍋刷根本沒砸到他,只是從他頭頂擦過而已。

  「敢嚇我?」她揮拳欲揍。

  宋襄連忙起身,指著她的拳頭道:「你是中原的女俠哦,可不許胡亂打人!」

  「好好好,我放。你看清楚了,這是什麼。」他一鬆手,那卷東西落到了燕蘊詩手中。

  燕蘊詩定神一看,突然面如死灰,道:「你騙我,你騙我!」

  她罵著宋襄,卻把眼睛盯著手上的絹帕看,罵了一陣,踉蹌倒退幾步,忽然將那絹帕揉做一團,想要擲出,卻終於放下,厲聲道:「為什麼拿它給我看?!」

  「哼,是你自己要看!」見她似乎沒那麼激動了,宋襄的小性子居然又躥上來。他暗想:這女人一會兒對我那麼溫柔,一會兒卻恨不得宰了我似的,全都是為了柳江南。本少爺何苦要對她那麼客氣?不如拍屁股走人,管她在這裡要死要活。

  想到這裡,他扭頭就向門外走。剛走兩步,又感覺不對勁,於是折回來,道:「這東西本來和信一併藏在琴中。」說到這裡,忽然打住,這時候不宜提醒她,信仍在他手中。

  燕蘊詩聽他這麼一說,緊閉雙目。她寧可當做自己聽錯了,可是那東西卻明明在手。她再次將那張紙拿到面前看著,漠然一笑,「琴中有誓,琴中誓……」堆積心中的痛楚終於迸發,不顧宋襄在身後大叫,起身推門而去。

  那對老夫婦恰好聞聲而來,見狀,以為是小兩口爭吵,便對宋襄道:「還不趕緊去追。」

  「哼,她愛去我管不著。」他挑眉叫道。女人真麻煩,少爺不伺候了!

  「哎呀,年輕人呀,賭不得氣,賭不得氣。這不遠處有一處樹林,林中可有瘴氣,沒有特製的草藥進去會出事的!」老婦人緊張地說。

  「是嗎?」宋襄淡淡地道,「她是中原的女英雄,不會有事的!」嘴上這樣說著,不過人卻推門出去。

  他若愛我,何必裝死?若不愛我,為何又把這畫藏到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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